第154章 因果【大结局】

沈是想回徽州,但回徽州之前,他还有一个讳莫如深的地方没有去。

青玉峰。

青玉峰是历代达官显贵都喜欢葬的地方,山清水秀,远离尘嚣,还有言道能旺三族,这样想来,沈是还不知道自己葬在了哪里……

不过谁闲的没事去问自己死哪里,想到都后背生寒,十分不详……

而今许是再也不会入京了,怎么也要去看看自己输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是提着两坛新丰好酒,驾马而去。

……

沈是行至山脚,白雾苍苍,将山峰裹的只剩下一个尖儿,沈是忽然明白此峰为何名青玉,那露出的一角,便仿若白玉中的一点翠,灵若仙山。

但奇怪的是,沈是于山口兜绕一圈也寻不到路口,更像是遇到鬼打墙一般,他扯下绯红的发带,绑在树上,不过半刻,又回到了原点……

不应该啊,这青玉峰应当是常有人朝拜的地方,岂会如此难寻……

正值一筹莫展之际,一人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而来。

沈是从雾中看去,那人面容寡淡,五官很浅,是个故人。

“先生居此山?”沈是惊愕。

那人一见他便捋起了儒袍广袖,“蹦”的一下跳下小毛驴,拿着手里芦苇往沈是直直抽了四五下,才怒气冲冲的道:“都怪那混小子造孽太深,再等不到你,我都要羽化登仙了!”

沈是不解,“先生何意?”

那人伸出一只手,“还钱。”

“啊?”

那人是个暴躁脾气,直接上手就在沈是袖口里掏了起来,摸出一个钱袋,嘴里嫌弃道:“你当几年大官,怎么这般穷?”

沈是面容窘迫。

他明白算命讲究因果之偿,先生替他化灾,若无偿还,这债便不算清了,迟早还是要在别处找补的。

他在浑身四周摸索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他忽然看到腰间的玉骨扇,这……左右也无缘了……

沈是眸光一暗,将扇子解下,“我知先生救我颇多,若不嫌弃,便收了此扇,聊表谢意……

那人见他连此扇也舍弃,脸色更加难看了,一张假面似的脸,竟是难得一见的气红了,掐着手指掰扯了半天阴阳之术,啐了一口,“到头来还是要我亲自出马,啧……”

只见他翻身上驴,便消失于迷雾之中。

沈是抬眸望去,便正瞧见一方碑铭,刻着“青玉峰”三个大字。

……

柳长泽在子安斋的雅间煮茶,顺和从外归来,“禀公子,沈大人辞官返乡,身无抱恙。”

柳长泽点头不语。

“公子既然担忧,为何不见一面?”

“不必了,他已回徽州了?”柳长泽倒下一杯雪山银芽。

“昨夜已启程,应是往……”

柳长泽看他一眼。

顺和不敢多言。

柳长泽抿了一口茶,眸色更淡,忍不住怨他,又忍不住见他……

这茶太淡了。

柳长泽将茶倒了,起身整袖,“走吧,回青玉峰。”

……

柳长泽于灵台前,上了三支香,面容虔诚。

主持道:“施主添灯三年,仍不除烦恼,为何还回来?”

“想起一件未竟之事。”

“何事?”

柳长泽双手合十,“请主持替我送灵。”

主持悲悯的看着他,“施主未有放下,何必强求。”

“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我总不能一辈子骗自己……”

七年了。

还要多少个七年呢?

柳长泽垂眸,“起灯罢……我也该放过他了……”

“阿弥陀佛。”

主持从高台上取下一个佛龛,拿着木鱼敲钟念了一段经文,梵音方落,便见寺内数百长烛无火自燃,檀香袅袅……

主持伸手打开佛龛,从中取出一枚浸满血的黄纸,上书着太傅的生辰八字,“解铃还须系铃人,施主请。”

柳长泽不悲不喜的接过,两指夹住那道符,没有半点颤抖,然后他放于贴满符纸的火盆之中……

“施主!”

主持连忙抓着他的手从火盆里抽出,这人竟是无知无觉的,任由火碳将符纸烫进他皮肉里……

柳长泽看着自己手中已成灰烬的符纸,攥紧了手,丝毫没有看到上面炭黑的指尖,与红肿的脓疱。

“多谢主持。”

柳长泽向后山走去,临行前,他总要去祭拜一下。

尽管迟了七年。

他在青玉观待了三年,这段路对他再熟悉不过了,但他不知为何,走到日薄西山,还未走到,只觉脚上仿佛灌了铅一般,每迈一步,都抽空他全部气力……

他一步不稳,伸手扶在了一颗树上,他抬眸望去,竟瞧见上面绑着一根绯红发带……

瞳孔轻晃。

柳长泽觉得自己被割裂成两半,他这一生无愧天地,唯一亏欠的,便是……

“我别无所求,请侯爷为我掀盖,就当……”

“就当全我一个心愿。”

“换一个吧,我都答应你。”

“你便一点念想也不留给我……”

“我放下了。”

不得不说沈是下了一手好棋,以至午夜梦回,柳长泽都能看见那一抹红……

沈是,在这里么……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一骑驴儒士,拿着把精致的玉骨扇,晃晃悠悠哼着一首不着调的熟悉曲子而过。

柳长泽骤然上前抓上他手中玉骨扇,“你……你唱的什么曲……”

那人眉眼平直,面似假魄,“竹枝词,唱是一段佛家关于重生相逢不相识的故事……”

柳长泽耳若轰鸣,世间倒转,那些字,那个人……

“侯爷,上下观山水,左右品人文,你看我这字写的如何……”

“你怎么会来这里?”

“回家啊……”

“可怜……可怜……我认识的人……没有夜盲……可怜……”

“睡得这么沉吗,真不像你。”

“我吹首曲子,告诉侯爷个秘密好不好?”

此身虽异性长存。

柳长泽吐出一口血来,正溅在那条绯红发带上,如梅花印了满树……

他双目猩红的颤声问,“你这玉骨扇那里来的……”

那个斜坐着踢了一脚毛驴,伸出手来,“迷津问道,百两一卦。”

柳长泽拿出一枚子安斋的令牌放在他手心,“任由取之。”

那人夹着毛驴,带上幕离远去,忽而又消失云雾中,只留一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此山中。

……

那人骑着小毛驴上了青玉观,他停在主持寝房前,站了许久。

而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主持手中经书落在了地上。

主持道:“师兄。”

那人隔着白纱幕离看着眼前身披袈裟的人,他道,“了悟,七年前,侯爷逼你留下沈太傅之魂,不让他入轮回道,你宁死不屈,我为救你私自作法,而后却因犯佛法大忌被驱逐下山。彼时和你打了一个赌约,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