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白狐

沈是看着那花灯不见,目有盈光,他自嘲道:“侯爷说的是,那便早些回去罢,我为侯爷备上了生辰宴……”

柳长泽顿步,“你可以出府?”

沈是抬眸,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显得迷离多情,“此时,侯爷还要与我计较这个么?”

柳长泽摇头。

沈是笑了起来。

……

柳长泽随沈是入了屋,才发现案台染着红烛,桌上摆着如意八宝,沈是一进门,便取下了门上挂着的娟红盖头,他说,“金銮殿对峙时,吕公公告诉我,说侯爷一诺千金,从不曾违背自己的承诺。”

“我很遗憾往日没有当真……”沈是将盖头遮面,坐着床边,“不知侯爷可记得,曾许诺愿意倾尽所有补偿我?”

柳长泽哑然,他看着这满室红烛,看着面前这个为了他奋不顾身、低入尘埃的人,“你……你又何苦……”

沈是坐直几分,“我别无所求,请侯爷为我掀盖,就当……”

“就当全我一个心愿。”

沈是从红盖之下,看着柳长泽逐步靠近的锦缎银靴,没有半分喜悦,那人终究停在他面前,然后伸手揉了揉他头顶,蹲了下来,轻声哄道:“换一个吧,我都答应你。”

沈是终于克制不住的倚在他肩头颤抖,却不愿出一点哭声,太难堪了……

柳长泽轻抚着他背脊,直到他归于平静。

“你便一点念想也不留给我……”

柳长泽将他扶正,理好衣袖,“你是大齐肱股之臣,又有救国之功,日后封王拜相都有可能,你会娶一个知书达理,温婉爱笑的贤淑女子,不要轻贱自己。”

沈是听的发笑,而后长笑,若是尊严能换来他留下,那么不要也罢,也罢……

沈是如此清晰的明白,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替代那个人的位置了。

他一手将自己盖头掀下,红着眼笑看柳长泽,说,“我放下了。”

这一声落,柳长泽心口剧痛,喉间竟有血意。

但他只是轻笑。

他其实是很少笑的,全在这几日用完了。

沈是起身端起席间酒,头上的发带红的刺眼,沈是对他敬上一杯,“多谢侯爷,愿来生相逢能早一些。”

沈是笑着便落了泪,仰头饮尽。

柳长泽无法拒绝,他接过酒,只道一声,“下辈子,不要再碰上我这样的薄情人了。”

沈是双手掩面,靠着床沿滑落,他终于声嘶力竭哭了个彻底。

我放下了。

柳长泽,我放下了……

他看见柳长泽晕倒在他脚边,口中有鲜血溢出……

……

天子敕:

逍遥侯柳长泽畏罪自裁,顾念其平乱有功,功过相抵,葬永安陵。

天子敕:

柳氏一党枉顾皇恩,谋逆叛国,罪不可赦,应株连九族,满门抄斩,但念及逍遥侯柳长泽救国有功,大义灭亲,故特赦逍遥侯一门,流放岭南,即日启程。

沈是推开刑部大门,里头有一蓬头垢面之人,见他来了,凄厉一笑,“又是你赢了……”

沈是摒退众人,“圣上派我送你一程。”

“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左右都是不过一死,死于白绫,死于毒酒,死于千刀万剐,有差区别。”

沈是掸开他一侧床板茅草坐了下来,将酒菜摆好一桌,缓缓道;“若无差别,你为何故意临阵回府祭拜冉娘……”

文通啐了一声,“能看穿别人你很得意吧!”

随后他又癫狂一笑,“那又如何,你拼尽全力保护的人还是死了……这就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沈是将酒泼到了他脸上。

“你做这幅自暴自弃的样子给谁看!冉娘死了,你一定要让她死都死不安宁!”

文通骤然暴起,揪起沈是的领口,眼底是亡命之色。

沈是面不改色,气愤痛骂,“你痛恨自己无果,便看不得别人好过,痛快吗!将自己逼入绝境,在想方设法弥补还有意义吗!你瞒瞒文查子也就算了,那烟花筒不是你故意泄露,他岂能发现!”

“住口!”文通怒吼。

沈是斥道:“你明明后悔了,为何不敢承认!难道时至今时,你还不敢面对自己吗?”

文通听的青筋跳动,却始终没有落下那一拳。

他松开沈是,一个人窝去了墙角,痴痴傻傻的念着,“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

沈是见他这幅模样,不欲再谈,一个装睡的人,永远也叫不醒的,他推门而出……

却听身后那人说了句,“帮我照料一下文查子……”

文通双眼模糊端起了桌上酒杯,若无那卷烟花筒,文查子如何能戴罪立功,活下来……

……

“大人,若我那一日老去身死,你还会记得我吗?”

“瞎说什么,冉娘在我心里永远不会老去。若是死了,那我便一道而去。”

“我不许。”

“怎这样刁蛮。”

“大人要答应我,若我有一日去了,大人也要每日如常,好好吃饭,喝酒的时候要记得垫食,最好再纳……再纳一门、美娇娘……”

……

他从容的笑了,冉娘,我有好好听你话,没有寻死觅活,只是庙堂风云,不尽人意……

沈是闭眼叹息,眼底还依稀是那个插科打诨,油嘴滑舌的探花郎……

……

柳长泽缓缓睁眼,面前是一张放大的老脸。

他四周看了下,似乎在一个马车里,“孔太医,怎么回事?”

孔太医叹了口气,“还债。”

柳长泽诧异,“你敢冒欺君之罪!”

“谁让老朽贪心,欠了一株雪莲情呢……”孔太医显然也十分烦恼,“这九转诈尸丸可是当初孟富商拿三条街的药房和我换的呢!便宜你小子了!”

“你!你们以为救我出来便了事了吗!”柳长泽怒言。

孔太医撇手,从袖中取出一份信,上写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大人说,他要你好好活着。”

……

沈是在城墙上瞭望那一辆逐渐没有踪影的马车……

身边侍从问,“大人,可要查探去向?”

沈是摆手,目光远望……

“山水不相逢,此生不复见。”

长泽,珍重。

……

三年后,科举前夕。

沈是去了一趟文府,文查子正对着文通和冉娘的牌位点着香。

“沈大人来了。”

沈是问,“你仍是不愿撤下牌位吗?”

文查子坚定摇头。

“明日科举,你若登科及第,便是万众瞩目。”沈是说:“你当年因大义灭亲,未受文府牵连,但此时你若仍于家中侍奉逆贼,只怕随时都是灭顶之灾……”

“文查子多谢沈大人好意。”文查子跪地一拜,“但文大人对我之恩,犹如再生父母。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永远是我的恩师,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