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有花有草还有水

国子监大考有三日之长,文通赶在贡院封门的前夕回了趟府,同冉娘说说体己话,也平复些许自己独挑大梁、广纳门生的雀跃和紧张心情。

谁知前脚刚踏过门槛,后脚便有人叩门造访。

时值大考之际,文通惧怕闲言,抬手示意小厮。

小厮贴上门缝,“门外何人,报上名来。”

“小人醉仙楼杂役,掌柜让小人将大人卯时定的酒菜送来。”

“卯时,谁大清早定酒菜啊,碰瓷也不挑个理。”小厮都听笑了,“大人不在,你赶紧回吧。”

小厮还趴着门上未离开,便见文通拉开门。

他不解的呢喃,“大人……”

那门外小二笑道:“我还道大人要问多两句呢。”

“你来作甚?”文通盯着他,仿佛双目起火,醉仙楼,这个人就是让他在醉仙楼下药祸害翰林学子的杂役。

杂役晃了晃手里笼中金雀的攒食盒,“大人,酒菜要凉了。”

文通沉着脸让开一条道,引着他去了厢房,并做嘱咐道,莫让人来打扰。

杂役一进厢房,便将食盒如梅花般打开,一格金,一格银,一格翡翠,一格珠玉,还有一格白纸。

文通如今也是混迹过官场的人了,行事沉稳许多,没有被他唬到,他慢慢走至白纸前,捡起一张看了看,上写着一份临近宫闱的地契,然后他又拿起一张,上写着三间米铺……

此类文书压在攒盒里,还有厚厚的一沓。

那是寒门官吏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的富贵。

杂役将一卷名单抻开,“掌柜说了,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文通将攒盒移至面前,杂役会意一笑。

却见他一格、一格、一格收了回去,推了回来。

“大人若有不满,还可再谈。”

文通摇头,“不必了。”

杂役错愕,这人升官了,还能变清高?之前不是唬一下便吓得屁滚尿流了吗,怎如今见了这般多的金银珠宝,却不为所动?

“掌柜寻你,是给你面子,大人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虽然付柳结亲,只手遮天,但文通现下是国子监祭酒,要动并非易事,加之他与官宦称兄道弟,又于付尚书有恩,得罪柳家自然是寸步难行,但以他才智也有回旋余地。

若是寻常之事也就罢了,国子监是他毕生的事业,做好了青史有名,做不好他同如从前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被人利用后,踢来踢去的臭鱼烂虾。

他想堂堂正正做个官,不再受人摆布,尽管位置来的不太光彩,但他相信此次大考之后,必有造化。

他也将沈是劝言听了进去,人情终是虚浮密网,而国子监的名望便是他新垒的基石。

文通道:“国子监中世家子弟占一半,岁贡、恩贡又占分去剩下一半,唯有数十之位,可供天下寒门之士一搏,其竞争之烈,不遑科举。下官愿为掌柜赴汤蹈火,但唯独不能断了读书人的唯一生路。”

文通俯首作揖,“承望掌柜谅解。”

杂役见他这架势,竟是找不到可乘之机,便气极败坏的离去复命了。

杂役回了醉仙楼,柳元宣正和柳弥在顶层的雅室品茗乐事。

杂役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那小子着实不识好歹!”

柳弥问:“名单留了没?”

杂役回,“已交于他。”

柳弥便不瞧这边了。

柳元宣摸了把灰白的胡须,一只手打开金丝笼子小铁门,“弥儿,你说他会飞走吗?”

柳弥看了一会,没出声。

只见一支羽毛鲜亮的云雀警惕的探了只脚出来,尽管笼子还被人提着,但它见无人相阻,便抽回了细小的脚,佯装无事的在笼子里崩了两圈,而后猛地窜出了笼。

柳弥看着它远去的方向,摇摇头,“醉仙楼如此大,能飞去哪里呢?”

片刻,便见雅室外的侍从捉了云雀回来。

“但凡翅膀硬了,谁不想自由的飞一遭?弥儿,你太苛求了。”柳元宣没有将云雀放回笼子,但云雀也再也飞不动了,它的翅膀变成只有观赏性的附属品。

柳元宣将攒盒往侍从怀里一丢,“分了去吧。”

“叩谢大人恩赏!”

柳元宣笑了笑,对柳弥说道:“从前被宋阁老把持着,竟不知国子监如此油水,居然抵得上半个孟洋了。”

“虽是如此但却比不得孟洋好用。”柳弥叹了口气,“往日这些送礼办事,哪里需要我们亲自动手。”

谈及孟洋,柳元宣心有余悸,“还好账本烧了……”

……

翌日大考,京中自贡院以外百米,皆被重兵把守。

沈是不得已绕了远路去往大理寺。

行至半途,却正巧遇见冉娘。

沈是虽然不知如何面对于她,但仍是收了折扇,上前问道:“许久不见。”

“嗯……”冉娘像似有些走神,顿了一会却突然问道,“大人,文通前日同我念了一首诗,说是出自《诗经》里头,有水,还有一种京河西畔长的那种草,但我记不起来了,大人博学,可知是何?”

河畔长的草,莫不是芦苇?沈是说道:“应是蒹葭。”

“大人可以念一下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冉娘眼眶红了下,点了点头,“在水一方……那水里会有花吗?”

沈是云里雾里,斟酌的说了句,“大概有荷花吧。”

冉娘的视线逐渐模糊了,她耳边似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彼时沈兄刚从面馆离开,桌上落下一本《诗经》,她急急的追上去还书。

“沈兄,沈兄,等等我,你的书掉了……”

沈兄一见那本书,满脸飞红,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

“咦,这里怎么还夹着一张纸。”

“什么什么苍苍,白露什么,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为什么伊人要在水里,在水里不是淹死了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穷苦人家的女儿,更别提读书了,能像冉娘这般识的几个字的都算是少见了。

沈兄连忙点头,“这诗奇怪的很……别……别看了……”

冉娘听他说别看,便以为他在嫌弃自己没文化,便不信邪的把书翻开找了找,终于找的一篇认得字的了。

她挑着眉大声念出,“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只见沈兄不仅脸上红的滴血,连脖子、耳朵都红了,冉娘奇怪,“你怎么这么红?”

沈兄支支吾吾的说:“这首比方才那首还难,你怎么认得的……”

“彼泽之陂,不就是隔壁那家很多书生去的毛笔铺子么!”

沈兄抿了抿唇,犹豫地说,“以后别说了。”

冉娘:“为何?”

“你读错了,是有蒲与荷,不是有甫与荷。”沈兄顿了下,眼睛也红了点,“而且这是向……向男子示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