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死物【孟虞】

不记得了?

他认真看了眼困惑不明的虞书远,心中咯噔一跳,他往日最担心的事仍是发生了,恐怕虞书远对孟洋不仅只有恨意……

沈是缓慢的呷了口茶,压住了喉咙火烧的疼意,也强压下了他的不忍之心。

他柔声说:“都是烦忧的事,不记得了也好。”

“不行。”虞书远焦躁了起来,她向来随性,不爱钻牛角尖,这一刻偏偏还犟上了,“这般大快人心的事,我怎么能不记得了!”

她说的嫉恶如仇,一片坦然,手却慌忙颤抖的从袖中翻出了一个香囊。

沈是骤然瞪大了眼。

是沅梦枕的香气。

他看见……虞书远紧攥着香囊,那白玉般的指节死死的抠着香囊的同心结口,但她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像是极其不愿意承认般的无视那个香囊。

虞书远突然躁动不耐的将香囊往墙边用力一丢,几枚“沅梦枕”的碎香丸骨碌碌的滚了出来……

一颗滚至沈是脚边。

沈是敛眸,弯腰捡起,虞书远直直的看着他,双手紧绷的有些许抽搐。

沈是点了香。

袅袅烟气升起,虞书远的状态明显松弛下来,但她的脸色变得痛苦。

沈是将点燃的袖珍小香炉移到了虞书远面前,他轻声说:“戒香是执着,闻香才是放下。”

虞书远怔仲看他。

“习惯了一日三餐,便无法过午不食。习惯了朝起暮眠,便难以通宵达旦。若你非要逆之而行,除了徒添苦痛,亦是于事无补,反教人五脏六腑犹如炙火灼烧,难以忘怀。”

沈是目光一痛,又言:“书远,人已去,如灯灭,你又何必同死物较真,难为自己……”

为什么……

因为在意。

虞书远的从前是两小无猜的竹马,虞书远的以后是飞来横祸的毒蛇,哪个是她习,哪个是她的常?

沅梦枕的香弥散了满室,虞书远轻嗅着,连四肢百骸都叫嚣着疼痛。

她想起了霞山的芭蕉和樱桃,红红绿绿的一片,将角落不起眼的杜英尽数吞没。

她突然抓上了那枚精致的香炉,一滴泪落了进去,那沅梦枕遇湿更浓了,她痴了会,平静的说:“我这次上霞山,没有看见杜英。”

杜英是徐青君最爱的花,不与百花春朝争艳,又不似夏花般骄阳如火,它清清淡淡的一抹白,显得高傲又安静。

徐青君以前在霞山种了一院子,说是送给她的。

徐青君总是把自己喜欢的一切送给她。

而孟洋只会找到她喜欢的一切,在当着她的面毁掉。

那一院子的杜英她没有看见,那漫山的芭蕉与红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为什么确定孟洋死了,为什么知道山花全烧了,虞书远恍惚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日她迷迷糊糊的从沉睡中睁眼,来不及感受身上的酸疼,便看到床头被收成一团的休书纸屑。

她回忆昨夜被欺负羞辱的那些场面,气的脸色涨红,几欲自绝。

她恨不得将孟洋碎尸万段,怒气冲冲的拿过铜镜梳洗,只见镜面写着几个字——霞山,徐青君墓。

沈是问她,“你寻到墓了?”

虞书远说:“寻到了。”

虞书远被“墓”这个词刺激了心神,单枪匹马的往霞山闯去,只是她刚一入山门,便发现诡异的奇怪。

盛夏的时节,竟然连半只虫鸣也没听见。

而后一只信鸽飞到了她面前,脚上衔着一张一笔笺,上面写着“霞红樱落,芭蕉透绿”。

时隔数年,那么小个事情,虞书远不知道自己怎么瞬间便想起来了。

她快步往山腰赶去,然后看到一条破损的山路窄道,她随手摘了旁边茂盛的芭蕉叶垫在身下,滑了下去,约莫三米的弯道,便停了下来。

这山峰极陡,没人敢随便往下跳,谁也不知道哪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但虞书远敢。

因为这是她和孟洋摔出来的一条路。

那日她翻着《徐霞客游记》看到一则形容雨中山峦的美景,她便来了劲,看了下天色,料准了半日后应才降雨,她便抓着孟洋陪她一块去。

孟洋:“姐姐,霞山地险,若再碰上降雨,可是要命的事情。”

虞书远没好气的拿书砸在他脑袋上,“就为了照顾你这个病痨,弄的本姑娘一个月没下过山了,喊你一起去赏景还叽叽歪歪、叽叽歪歪的,爱去不去!”

“我自己去!”

孟洋说:“你敢去我就告诉徐哥哥!”

徐青君知道了,肯定要念经似的念她十天半个月。

“好小子,我今日便弄死你个窝里反的二五仔!”

孟洋便满山乱窜了起来,他身形小,动作也敏捷,虞书远竟是半点也追不上他。

而他像溜宠物似的永远拉着不远的距离,等着虞书远朝他跑来。

直到虞书远终于筋疲力尽,她插着杨柳腰喘息,才蓦然发现自己到了半山腰,而此处竟然有个天然的露台,孟洋正坐在一块高耸的石峰上,翘着腿,叼着一只狗尾巴草,斜眼看她。

自诩是飒拓风流江湖气,但孟洋那时就像个乳臭未干熊孩子,假装学着大人的模样,可笑又滑稽。

虞书远抽了抽嘴角,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拍的他眼冒金星。

孟洋说:“这地方还不好么?我可是寻了很久的……”

虞书远直接捏住他圆嘟嘟的脸蛋,“没事瞎跑什么,不知道危险么!”

孟洋咧牙笑了下,“想让虞姐姐开心。”

虞书远感觉自己有点被这崽的大白牙给晃到了眼睛。

彼时突降大雨,孟洋便熟练地扯过一片大大的芭蕉叶,遮在两人头顶上,山雾朦胧,雨打芭蕉,层层白雾萦绕在两人的周遭,像是腾云驾雾一般,虞书远兴奋的站起来眺望,恨不能尽收眼底。

芭蕉叶一高一低,孟洋静静的坐着仰视她,听雨声清丽,赏夏风幽凉,他情难自持的站了起来,伸手擦去了虞书远眼下的一滴雨水。

指腹底下的触感柔软,带着少女的细滑。

孟洋看着她的眼睛亮的过分,虞书远的心跳乱了几拍,竟无心去看那后面的山峦,胡乱的说了句,“你若大了,应是个美人……”

她感觉到孟洋向她走近了一步,她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便踩空了。

他两抓着芭蕉叶滑了下去,打破了难以言表的氛围。

两人从陡峭的山峰下滑,虞书远下意识的藏起来自己手,摔花了脸都行,这手可不能出事。

而等到他两左撞右撞的落了地,虞书远才发现自己一直是被孟洋锁在怀里的,所以她浑身只有裤脚染了些泥,一丝伤口也无,而孟洋却折断了腿。

这一打岔,方才本就无影的情绪,尽数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