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三年

柳长泽嫌弃他府里的瓜子,磕了一粒,便尽数又放了回去,拍了拍手上的灰,“反其道而行之,满朝文武忙着和此案撇清关系,连宋阁老都闭门不见客。唯他一个敢在除夕上谏,力挺同窗,像足了之前李给事中为你请命的姿态……”

沈是将手里的夹了半天的瓜子壳,落了下来。

那三分的瓜子堆,顿时格局鲜明了起来。

柳长泽侧身,黑眸凝视着他说:“李给事中有宋阁老撑腰,他有何人?就这么敢料定此案能翻盘?沈大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沈是将满桌零乱的瓜子壳,装到了空盒里,询问道:“圣上封了他什么?”

柳长泽看了眼他的动作,熟悉的摆法,让他面容平和不少,语气也不似方才那么刻薄,“起草诏令的秘书郎。”

“近臣啊……”沈是淡淡的笑了下,如清潭之中一朵不胜凉风的芰荷。

“果真是你……”

柳长泽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想起沈是日头去了文府的事情。

沈是没辩解,取了一旁的白玉糕放在柳长泽面前,“侯爷家宴走的早,恐是没吃什么东西,不如先用些点心?”

“账都没算完,沈大人转移什么话题。”柳长泽看到甜食,不仅没有食欲,甚至更加反胃。

沈是想,芝麻官的事情也值得柳长泽亲自跑一趟,算什么账,不过是想在除夕夜,来沈府见一个人罢了。

见不到,见个替身也是好的。

沈是望了望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这么喜欢,为何不去找他?

沈是的眉眼逐渐耸拉,柳长泽看的莫名火大,真是给对方脸了,还敢和他摆脸色。

柳长泽正欲发作。

“我没有。”沈是轻声说。

没有去劝文通为李云赋请命。

柳长泽不可置否,想起之前翰林院截稿前腹泻一事:“他有这个骨气,会做下药的勾当吗?”

“原来是他……”沈是低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垂落着。

柳长泽心口抽了一下,他越发觉得沈是笨,身边围着一堆狼,还眼巴巴替人家铺桥搭路,他板了下脸说:“他风评如此差,御史台却无弹劾之谏,还能一连升官,真是蠢货才不怀疑他!”

御史台,柳弥好像就是任官御史台的,沈是豁然开朗。

“侯爷说的是。”沈是牵强的笑了下。

他不是没怀疑过,只是多少不愿相信。

柳长泽非常不满他这个敷衍的语气,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对他命令的说:“你抬头。”

沈是抬起头来,扑闪着眼睫仰视他。

“别乱眨,看着就烦。”

沈是听话的一动不动的直视他。

柳长泽鼻翼微动,沉着脸说:“令牌拿出来。”

沈是手颤了下:“侯爷……”

“废话少说,拿出来!”柳长泽说。

沈是听他态度强硬,打算先拿出来,再伺机而动。

他一只手摊开在面前,便见柳长泽直接伸手过来,他猛地攥紧,心下飞快寻找着留存的理由。

没想到柳长泽只是用指尖点了点,神情倨傲的说:“天底下还没有我兜不住的事情,你拿着我侯府的令牌,就别装着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丢我的脸。”

沈是有片刻空白。

柳长泽这是要他报复回来么?

沈是用尽了毕生功力去维持面部的肌肉,他不知道这一刻是该笑,还是该感激涕零,只好面不改色的说:“下官明白。”

但他心里暖的发颤,双肩忍笑又忍的发抖。

沈是觉得下一秒他就能破功了。

柳长泽还有这么护短的一面。

大意了。

有点可爱。

柳长泽一把按住他的肩头,骂道:“摇身摆尾的,像什么样子!”

这一按,倒是把沈是的笑意都按没了。柳长泽的手很大,几乎完全包裹住他一边的肩,青年人的灼热温度,透过衣料传到他皮肤上,沈是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低声说:“是。”

柳长泽还没放开,目光如隼盯着沈是。

他身形高大又挺拔,一手撑过来,隐形的威势,竟让沈是有些喘不上气。

沈是受不住的偏过头去,看到那盘白玉糕,像找了宣泄的阀口,立即捧起青花瓷盘,躲闪的说:“府上人好不容易休息一日,外摆的样式不多,还请侯爷折节,赏脸一试。”

柳长泽皱着眉看了眼他捧着的白玉糕,软趴趴的裹着一层椰子粉,十分难以下咽的模样,松开手,退了几步说:“你的话,送过去了。”

“嗯?”

沈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李云赋,不过柳长泽答应的事,他也没操心过,所以波澜不惊的应道:“多谢侯爷。”

柳长泽想了下他昨日来求自己的急切模样,和这个平淡反应的鲜明对比,以为他还没从被同窗契友出卖中走出来。

柳长泽轻蔑的摇了摇头,真没用……

而后,纡尊降贵的伸手,捏住一块白玉糕。

沈是蓦然看着他,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柳长泽铁着脸吃了下去。

沈是心情一下明媚了,他就知道柳长泽今年家宴,肯定也是露了个脸就走了,什么也没吃。

他见柳长泽囫囵吞枣的吃完了一块,笑着道:“侯爷别急,还有很多。”

“你不要得寸进尺。”柳长泽甩着衣袖走了。

沈是连忙起身去送,被柳长泽瞪了一眼,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柳长泽。

柳长泽步子大,走路带风,沈是一出厅,基本上抓了瞎,不发一言的跟着他走。

还好路不长,又是熟悉的地方,没有磕到碰到。

他听见柳长泽上了马车,躬身送行。

忽有人点着一盏明亮的灯下来,走到了他面前说:“大人,侯爷让我拿给您,路上慢行。”

沈是是看不太清的,但却觉得那光突然变成了实体,烫在了他手上。

他低声叫住,“阿良。”

阿良本要去驾马,问此呼唤转了身问道:“大人有何时吩咐?”

沈是捏了下灯柄说:“侯爷,应该没用晚膳,回去可以备一些……”

阿良说:“是。”

沈是抿了下唇。

阿良觉得动作很熟悉,于是问道:“大人是不是还有话要交代?”

沈是踌躇的走近了两步,轻声道:“我想问问……侯爷属意之人,如今身在何处?”

阿良愣了下,神情有些苍凉,叹了口气说:“逝世了。”

“这样啊……”沈是说。

怪不得除夕要来这里了。

沈是心头一下蕴集了许多情绪,心疼、悲伤、和隐秘的一点庆幸,很难分辨。

沈是行了个礼,像是无话了。

阿良回了礼,直接驾马而去。

……

今日家宴,柳府里人潮拥挤,喧闹非凡,蒋图端着酒敬柳元宣说:“岳父这一招实在是高,只是可惜了李给事的才华,这么漂亮的治水图,若能入我工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