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老上海的现代风情

老上海是中国近代最国际化的大都市。1935年上海出版的英文版《上海概览》向西方人介绍上海说:“上海,世界第六大都市;上海,东方的巴黎;上海,地球上最世界主义的城市!”

在当时中国人的心目中,上海是最“摩登”的城市。这种看法是对老上海的都市文化感性的一种认识。老上海与“摩登”不可分。老上海是开放的城市,是时尚的城市,是充满活力的城市,是充满现代魅力的城市。

最开放的城市

老上海是当时中国最开放的城市、最国际化的城市。它吸收西方现代文明的成果最早、最快。有人说,上海是“滩”,“滩”就是开放的体系,它没有边际和界限。

据史料记载,西方都市的种种现代设施在19世纪中叶就开始传入上海:银行于1848年传入,西式街道于1856年传入,煤气灯于1865年传入,电话于1881年传入,自来水于1884年传入,汽车于1901年传入,电车于1908年传入。1895年,法国鲁米埃尔兄弟发明了电影,仅仅过了八个月,上海虹口乍浦路上就出现了一家电影院。到20世纪30年代,上海已经和世界最先进的都市同步了。

老上海作为一个大都市的都市性格就是面向海外,所以上海成为西方文化输入中国的最大门户。在近代史上,从1840年到1949年,除了刚才提到的银行、煤气灯、电话、自来水、电影、汽车、电车之外,西方其他种种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如报纸、音乐、绘画、话剧、舞蹈、马戏、魔术、唱片、照相、电报、电风扇、缝纫机、洒水车、西装、西餐、啤酒、咖啡,以及公历、星期作息制度、文明结婚、妇女参加社交、图书馆、博物馆、警察制度、法庭辩护制度、公司制度、经纪人制度、董事会制度、道路行车规划、垃圾倾倒规定等,都是先传到上海,然后逐步传播到内地的。严复翻译的西方学术名著,林纾翻译的西方小说,也都是在上海出版发行的。

老上海的开放和国际化的都市性格,在外滩的建筑中表现得最鲜明。外滩一共矗立着10层以上的高楼28幢,会集了英国、俄罗斯、德国、奥地利等17种最有代表性的欧洲古典建筑风格,被称为“万国建筑博览会”。如外滩20号沙逊大楼(今和平饭店北楼)高13层,它的客房分别装修成中、英、法、德、印度、日本、意大利、西班牙等九国的式样和风格,极尽豪华,号称“远东第一楼”。又如外滩2号英国总会(后称上海总会,即今东风饭店),它的西餐厅三百多平方米,但没有一根柱子,它的酒吧纵深36米,号称“远东最长的酒吧”。又如外滩12号的上海汇丰银行大厦(今浦东发展银行),仿照希腊风格,用爱奥尼克式廊柱,门口放着从英国运来的一对铜狮子,大厅柱子、护墙壁和地面全部采用欧洲华贵的大理石,大厅的上层壁面和穹顶有200平方米的彩色壁画,是由英国画师出稿,由意大利工匠用彩色马赛克拼接而成。这座大楼当时被一些人称为“从苏伊士运河到远东白令海峡最豪华的建筑”。

老上海月份牌

上海是中国最开放的城市,因而也是侨居外国人最多的城市,到1942年超过15万人,分别来自英、美、法、德、俄、印、日等58个国家。他们不仅有富人,也有穷人。对那些在自己家乡混得不得意的西方人来说,上海是一个提供梦想的城市。到上海去,是西方人的一种经典的冒险。对于上海的国际气息,1909年一位西方传教士曾有一个报告,他在报告中对当时上海中心区的街景作了非常有趣的描绘:

走在南京路上的时候,你会觉得好像在参加世界各族大聚会。路上走的有高高的大胡子俄国人、胖胖的德国佬。没准你一头撞上一个瘦小的日本军官,……一个法国人在上海狭窄的人行道上向人脱帽致敬,帽子正好打在一名穿着精美黄色丝绸外套的印度人脸上。耳中听到的是卷舌头的德语夹杂着伦敦俚语。穿巴黎新款时髦衣衫的人旁边站着近乎半裸的穷苦小工。一对水手踏着双人自行车飞驰而过,两名穿和服、趿拖鞋的日本仕女转身避让,显得有点恼怒。着一身灰袍的和尚手肘碰到了一名大胡子的罗马传教士。出于对祖国的热爱而不是商人那种唯利是图的本性,一位俄国店主店里的商品标价牌一律用俄文书写,使人看了茫然。对面是一家日本人开的理发店,店主用生硬的英语写了些广告词,保证大家在此理发价格低廉。

上海作为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当时吸引了许多世界文化名人到这里访问讲学,如美国哲学家杜威,英国哲学家罗素,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印度大诗人泰戈尔,美国电影喜剧明星卓别林,等等,他们把世界文化艺术的最新思潮带到上海。

上海的开放在犹太人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上海接纳了三万多名犹太难民。这个数字,超过当时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南非、新西兰接纳欧洲犹太难民数字的总和。这些犹太人历尽艰险,逃离纳粹的魔掌,来到上海,因为进入上海不需要任何签证或证明。这些犹太人大多数在上海一直生活到战争结束。上海成了犹太难民逃离地狱的一叶方舟。

外国人到了上海,不论他来自哪个国家,他的感觉都会是:“上海像家一样接待我们,而不像一个客栈。”一个英国人在1937年日本进攻上海前的那个晚上写道:“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上海是永久的家。”这句话说明,上海作为一个国际化大都市,不仅表现在外表的物质技术的层面,而且已经深入到人的内在的文化心理层面。

追求时尚

老上海人追求时尚。这是老上海的都市感性。这种文化上的感性,首先体现在生活习俗的层面,当然也体现在精神文化的层面。

老上海人追求时尚,在当时的主要内容就是追求洋派,即追求西方风味,因为在当时西方风味是最时尚的东西。咖啡馆、舞厅就是代表。咖啡馆是欧洲人体验现代生活的主要空间,在老上海十分流行。最有名的如南京东路上的新雅,纯粹外国风味的沙利文,静安寺路口的德式“番丹拉尔”,俄式咖啡馆“君士坦丁”和“巴尔干”,国泰戏院对面的“小男人”,等等。当时上海的作家一到黄昏都会不约而同地走进这些咖啡馆,一边喝着浓厚香醇的咖啡,一边和朋友长谈。可以说,在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文学界整个都沉浸在咖啡馆的香味之中。上海的舞厅也很多。1946年全上海在政府登记的舞女有3300人,可见舞厅数量之多。老上海被称为“东方不夜城”,指的是霓虹灯照耀下的夜生活,其中舞厅占了重要的位置。有名的舞厅有百乐门舞厅、大都会花园舞厅、丽都、圣安娜、仙乐斯、洛克塞、维娜斯咖啡馆、维也纳花园舞厅、小俱乐部,等等。百乐门舞厅的乐队是俄国乐师,但奏的都是最新的美国爵士乐。这个舞厅因为当代作家白先勇在小说《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以及《永远的尹雪艳》中提到它,因而直到今天还广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