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伊拉斯谟(第2/4页)

吓人的小书

孰轻孰重,世间自有公论。我还是回到我的历史上来吧。

最后一个罗马人被埋葬之时,也就是最后一个世界公民(取这个字眼最好、最广的含义)烟消云散之际。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社会才重新为包容万物的博爱——这古代世界精英头脑中的精神特质——敞开安全的栖身之所。

我们都已看到,这发生在文艺复兴时期。

国际贸易的复苏,为备受贫穷之苦的西方国家注入了新鲜资本。一批新的城市逐渐崛起,一个新的阶层开始资助艺术。他们花钱出版书籍,还捐款给那些紧随经济繁荣而新建起来的大学。人文学科——就是那些大胆地将整个人类作为试验对象的科学,这时也找到了一批忠实的支持者,这些人奋起反叛旧式经院哲学那些狭隘的局限,一些虔诚信徒认为他们对古代智慧和原理的兴趣是邪恶不法的好奇心的表现,他们便与这些守旧的信徒分道扬镳了。

那些走在最前面的一小队先锋的故事,将在本书后面的部分讲述。在这些人当中,很少有谁的功劳能够超过一个性格羞涩的人,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伊拉斯谟。

尽管他性格羞涩,他却参加了当时所有的文字大论战,而且他准确地掌握了各类武器中最致命的一种——幽默的远程大炮,成功地令他的敌人胆战心惊。

那些炮弹带着他的智慧做成的芥子气,从四面八方射向敌人的国土。这些伊拉斯谟式的炸弹初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实际上都有着各种形式的危险。它们没有吱吱作响的导火索,看上去像是新式的花炮,但是上帝保佑那些把它们带回家让孩子们摆弄的人吧!它的毒素一定会侵入那些幼小的心灵,而且毒性持久,过上4个世纪,人类都无法免受它的侵害。

说来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出生在北海东岸的泥泞滩涂旁边一个没什么生气的小镇。15世纪时,这片被水浸透的土地上还没有建起那个独立富足的共和国。这里形成了一群无足轻重的小公国,人们处于文明社会的边缘地带。空气中长年飘着鲱鱼的气味,那是他们的居首位的出口产品。如果说他们曾经吸引过什么来访者的话,也只能是在那该死的岸边触礁沉船的孤注一掷的水手。

但正是这种恶劣环境带来的童年时代的恐惧,激励着这个好奇的孩子积极挣扎,最后终于挣脱出来,成为那个时代最知名的人物。

他(伊拉斯谟)从一出生就麻烦不断。他是个私生子。中世纪的人们和上帝、大自然都保持着亲切友好的关系,但对私生子却比我们敏感得多。他们对此深感遗憾。这种事情本来不应该发生,他们自然也极力表示反对。除此之外,这些心地单纯的人倒不会惩罚摇篮中无助的小生命,因为这完全不是他自己犯下的罪过。不合法的出生给伊拉斯谟带来的最大麻烦就是,他的昏头昏脑的父母完全无力应付这种局面,于是把自己的孩子们(伊拉斯谟还有一个哥哥)交给亲戚抚养,而这些亲戚不是笨蛋就是恶棍。

鹿特丹市

这些监护人压根儿不知道拿这两个小家伙如何是好,等母亲一死,这两个孩子就无家可归了。他们先是被送到了荷兰中部的一个城市德温特一家有名的学校,那里有好几个教师属于“共同生活兄弟会”。不过按照伊拉斯谟后来所写的书信判断,这些年轻人只是在与字面意思完全不同的意义上有一些“共同”之处。后来,这两个小男孩被分开,弟弟被送到荷兰西部的一个城市戈达,由一位拉丁学校的校长直接监护。这位校长是孩子继承的微薄遗产的3名指定监护人之一。假如伊拉斯谟当年所处的这所学校像我400年后参观时那样糟糕,我只能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感到难过了。更糟糕的是,几名监护人这时已经把孩子们的钱花得分文不剩。为了逃避起诉(当时的荷兰法庭对此类案件十分严厉),他们匆匆忙忙把孩子送进了斯泰恩修道院,催促他进入圣洁的修行,还说什么“现在他的前途有保障了”。

神秘的历史磨盘终于把这段可怕经历碾成了某种具有伟大文学价值的东西。中世纪末期,修道院中的僧侣半数以上都是大字不识的乡巴佬和粗手粗脚的庄稼汉。我真不愿意设想,这个敏感的少年如何在那种环境中度过终日与他们为伍的可怕时光。

幸运的是,由于斯泰恩修道院纪律松弛,伊拉斯谟可以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前任修道院长留下的拉丁文手稿中。他汲取着这些书稿中的营养,终于成了经典学说的活百科全书。这些对他后来的发展大有裨益。他总是搬家,很少有条件去图书馆查找资料,但这似乎并不必要,因为他可以从自己的记忆中摘取所需的东西。凡是领略过他那厚厚的10卷著作集,或者只读过其中一部分内容的人(现在人们的生命太短暂了),都会赞叹15世纪的“经典知识”意味着什么。

纪律松弛的斯泰恩修道院

不用说,伊拉斯谟后来离开了这座古老的修道院。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受环境的影响的。这样的人能够用最不可思议的材料,创造出自己的环境。

从此,伊拉斯谟成了一个自由的人。他终其一生都在想办法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以避开大批慕名而来的朋友,不受干扰地安心工作。

然而,直到生命的弥留之际,带着童年时代对“活生生的上帝”的渴求,灵魂即将滑入死亡的沉睡时,伊拉斯谟才享受到片刻“真正的悠闲”。对于追寻苏格拉底和芝诺足迹的人而言,这样的时刻真是难得的佳境,可惜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到达。

哪里是真正的智者聚居的地方,伊拉斯谟就一定会在那里露面的。这样的迁居过程已经被人们介绍得很多,这里就不必重复详情了。

伊拉斯谟曾经在巴黎研读,那时他是个穷学者,险些冻饿而死。他曾在剑桥讲过学,在巴塞尔出过书。他还曾试图将启蒙的火花带进闻名遐迩的卢樊大学,最终徒劳而返。他在伦敦度过了很长的一段岁月,还在都灵大学获得了神学博士的学位。他熟悉威尼斯的大运河,对荷兰西南部的希兰和意大利北部的隆巴蒂的糟糕道路了如指掌。罗马的天空、公园、人行道和图书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连希腊神话中遗忘河(3)的水也不能把他对这座圣城的记忆洗去。只要他肯迁居威尼斯,便能够得到一笔丰厚的年金;每一所新建的大学都会向他发出隆重邀请,请他担任一个自己中意的职位,他可以教授课程,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需要他偶尔光顾一下校园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