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生行脚的常态 乐崇辉、刘玉梅口述(第4/9页)

定:有意思。

乐:就这个姻缘,我和她就结婚了嘛。她还不放心,她说你是大陆人来,将来给她带哪儿去啊?

定:那时候还想“反攻大陆”呢,呵呵。

乐:对啊,如果她跟着你到大陆,什么时候回来呢?回来不回来了?有这个疑问在那儿。

刘:这是妈妈的想法。(对乐)对不起啊,我来讲一下。

定:非常有意思。

刘:那时候呢,我们不是奉父母之命,是奉兄长之命结婚。他跟哥哥两个人非常好,像哥儿俩,两个人,下了班就约到家里,(或者)上哪儿去玩。我哥哥从日本回来,是一个检验所的技正,外头有人巴结他,有应酬,就带着他去,我哥哥去了以后回来就跟我嫂子讲(用客家语):“阿乐哥,这个孩子真老实哦。人家叫他什么,他脸就通红通红的。”就这样,我哥哥就看上他了。(众笑)

我哥哥讲就是,我妹妹要嫁出去,台湾人要嫁出去,要做很多的事情,每次回来都会哭哭啼啼的。我妹妹又不会做事,不能嫁出去,嫁出去妯娌多的话会被欺负。你是一个人来的,我妹妹嫁给你好不好?他就这样跟我哥哥讲,他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她会吃苦的。我哥哥说,没有关系,年轻的时候吃苦比老了吃苦好。就这个样子,我就好丢脸了,为什么丢脸?哥哥开口让妹妹嫁给他!

哥哥看上他以后呢,有一天就跟我母亲提出来,那时候哥哥住在台北,母亲呢住在乡下。提了以后呢,母亲就有点心痛,因为我一天到晚就跟着妈妈身边长大的,最小嘛对不对。也是按着台湾的规矩,什么聘金哪,都是按着台湾的规矩,就是同意了。同意了就得到家里来,打听家里是个什么样的环境,哥哥也是到同仁堂去打听,看行不行。

乐:探听一下。

刘:对,探听一下。然后呢,妈妈要的多少聘金,她统统都收了,都收了。我心里还在想呢,哎呀妈妈那么疼我,为什么还收我的聘金呢?后来我的姐姐百年的时候呢,一直在写一个字,就是钱,她写的五十万,要给我。我说不可以。我姐姐很有钱,可是我说那是你们家的钱,我不能要这个钱。五十万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等到姐姐走了以后,有一天姐夫拿钱出来,给我,说这个钱是你的,我说怎么是我的?他说当初你们结婚的时候,你们的聘金和钱,妈妈交给我,利滚利地高利贷借给人家去。

定:喔!

刘:妈妈怕我当初结婚给他带到大陆去了。她说人家嫁个女儿,一个月回娘家好几次,你嫁到大陆去了,好几年都回不来说不定,万一你被人家给丢了,不要了,你回来路费都没有,这是给你准备的路费。我听了心里很心酸。

定:慈母啊。

刘:母亲那么疼我,所以要把钱给我。我家里环境很好的,地方里的名望家庭。所以我当时误会了妈妈为什么要收聘金,因为按道理我妈妈不会收我的聘金,加倍给我才对。为什么呢,一直是个问号。几十年以后,终于我才体会出来,妈妈的心就是护着女儿,怕我嫁过去万一不好,要回来没有路费。那时候五十万是很大的一笔钱。

我们结婚以后很苦,每个月妈妈还给我二百块钱,请人家帮我们挑水。我们那时候孩子多,很辛苦,我们没有钱请人家挑水。

定:你们家是客家人?

刘:客家人。我们是名望世家的人,在镇上是数一数二的。新竹县新埔镇客家村,姓刘。卯金刀刘。注54我们家呢,台湾光复的时候,我父亲啊,他好高兴啊,就请他教私人的私塾,在我们家里邀左右邻居的小孩子来念书。那时候我也是跟着念,以后呢,到学校去了,因为马上时代就转变了么,对不对。一直念的日文,后来写作文又是写中文,我也不晓得我写的是什么,我写得乱七八糟,老师可能也不会。我父亲很热心地方上,我们新埔镇现在还有新埔镇的中学,那块地是我们家里捐的。从我们家附近可以看得到的,一直到另外一个乡镇去的路边的稻田,都是我们家的地。那时候陈诚搞三七五减租……

定:减租你们受很大的影响吗?

刘:很大的影响,我们的地都没有啦。每年会发给我们一点钱而已。

乐:一看大陆搞土改了,台湾就也跟着闹。因为大陆改了,台湾你不改不行啊。所以在台湾也变成这样。

刘:我父亲那时候一趟一趟地写信啊,写给陈诚,台湾省的省长,都是用毛笔写的,我父亲对我们中国非常爱国的这种,因为我们的祖先是从大陆过来的么。

乐:她们是广东饶平。

刘:我们是饶平人,不过我现在会听不会讲。我来这里已经是好几代了。

定:您讲的就是国语吧?

刘:我讲的就是国语。我中风过两次。所以讲话讲不清楚,我没有生病以前,讲话还比较清楚一点,现在我就慢一点,一直咬字咬清楚一点,让人家听清楚一点。

定:我觉得已经非常清楚了。

2.台湾的同仁堂

定:咱们说说您自己。您出生以后是像那些乐家子弟,没有参与过药的经营呢,还是也参与了经营和生产?

乐:药学也懂啊。因为药房就在大宅院啊,隔壁有一个门,过去以后就是药房。我常常过去玩,做药什么,一看就都懂了嘛。所以药方我才带出来,这个药方不错啊,做药啊吃了就好,真是管事儿啊,中国人还是习惯这个。西药是快,马上给你压住了,没有根本治疗。

定:就是说药方您还是带来了?

乐:带来了。

刘:他这样讲,这个家族,这个家族的药方,是我们的命根,我们逃出来就是怕当初不出来,同仁堂就没有啦。

觉心妻(问刘):怎么会带着药方?

乐:他都随身带着。他奶妈告诉他共产党来了要斗争的,他吓死了,药方就都带着,出去也带在身上。所以他走了,就一起带出来了。

定:也就是说您到这儿来了以后,还是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把乐家重新振兴起来?

乐:对对。

定:同仁堂到了台湾立刻就开起来了对不对?

乐:到台湾我嫂子,五嫂啊,她到台湾开同仁堂,我后来就到同仁堂了,我在那儿做会计,一直跟着嫂子,帮着她弄药。我有配方嘛,懂这个药啊,所以后来我对药就有点兴趣,她那时候是住在六桥通,整个就是日本的榻榻米。注55本来我来的时候逃难嘛,什么都没有嘛,所以那时候很苦,苦了一段时候。

定:您就跟五嫂一起在同仁堂经营?

乐:我怎么经营?她是经营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