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四口述(第3/4页)

白:我们照常还种着啊。后来入农业社的时候就入没了……还有房契,搬迁时候的房契啊,是解放后第一任北京市市长给我们发的房契。还有更老的一个房契,解放前二年下雨下了好几天,房塌了,都上碑亭住着去,就弄没了。

定:你们家解放时候划阶级成分划的什么?

白:贫农。我们这家整个儿是贫农,我们人口多。夏××是地主。大王坟的白家,中农。他是自个儿找的,穷的时候吃不上饭,就一闺女,后来买个骡子,拴一挂车,不错吧,结果打一中农,骡子也归公了(众笑)。

定:现在你们都是居民户了吧?

白:都农转非了。

3.白四一家

白:我爷爷的上头是哥儿一个。爷爷那辈儿是哥儿仨,大王坟有哥儿俩,新坟这儿是我们家。我父亲那辈儿就哥儿一个。到我们这辈上哥儿俩。我大姐今年活着都八十八了,年头太多了吧?我哥哥都没见着我爷爷。那时候种点地呢,还都有手艺,我爷爷那辈儿是干什么的?土作,就是您这儿要盖房,挖那个根脚,那叫土作,干这个。我爷爷那时候还搂柴火卖,搓火绳卖,知道吗?

定:不懂。

白:(进屋拿出来一块石板)就这块板啊,在我爷爷那个时代就有,传给我妈,可不是这样,这已经磕得乱七八糟的了,那时候是圆的,就用这个搓火绳(演示),那时候不是有滴滴涕,日本时期滴滴涕,熏蚊子的。注37到我父亲这辈儿是瓦匠。

定:那您呢?

白:我没文化。

定:您不是念过书吗?

白:早就(当)饭吃了。

定:那您后来干什么工作?

白:我呀,打布袼褙儿的。

定:是做鞋用的布袼褙吗?那还是一行当哪?

白:对,那属于底行。什么叫底行?就是纳鞋底子,绱鞋,不都得用这个吗?后来不价啦,后来是玻璃厂,做玻璃的,现在我就说做玻璃的,不说底行了。

定:您那时候是学徒啊?

白:学徒。

定:你们有这几亩地还不够养活你们的,还需要出去学徒去?

白:日本时期受苦了就。没有饭吃,吃混合面,吃花生饼,吃核桃饼,就是咱们这儿的核桃,把皮剥了去,里边不是有那墙吗?(用墙跟核桃仁)一块儿一压。日本快亡国了注38没几年吧,“防空壕,没用着,日本亡国卖大袍”嘛,“抽汉奸,打汉奸,棒子面,卖一千。”听说过吗?(大笑)

定:没有啊。

白:日本人以后国民党,国民党三年,那时候一般。为什么叫一般呢?你有几亩地,旱涝保收,到时候能种这点地,能收回这点粮食。那叫半工半农。现在种粮食,比日本时期、国民党时期、解放初期的地,打粮食能翻上两番。为什么说翻上两番呢?第一个,现在的种子跟那时候不一样了。第二个,你的地现在都上这个肥那个肥,什么肥田粉。我们那时候种的地呢,使那个车,进城里头扫黑土去。你知道什么叫扫黑土吗?

定:不知道。

白:你50多岁,扫黑土你都不知道?就是弄着那车啊,上城里头,胡同,拿把破扫帚,墙根底下乱七八糟的地儿,就扫,扫成了堆,拿铁锹往车上装,那叫“出城十里黑”。城里头那土是黑土,到咱们这地儿是黄土。城里那土扫来呢,里头有点草末啊乱七八糟的,搁到一堆,挖一坑搁里头,再加上咱们这地儿的灶灰,什么掏的茅房啊,一倒水使这一捂,一发,发完了,冬天弄的吧,折腾两过儿,是肥吧,给这个东西搁到地里头。棒子刚这么高的时候,往那棒子棵底下,抓一把,加点肥,这叫抓青。现在不用这个了,这是那个时候。那时候五亩地的麦子啊,就说还是平平常常不算旱不算涝的情况下,一亩地的麦子就能打上50斤。这一个麦穗啊,沟三沟四,知道什么叫沟三沟四?比如这是一个麦穗,这不是一道、两道、三道吗?沟三加馅儿,沟四加馅儿,加馅儿啦,沟三加馅儿啦。加馅儿了多打,能到70斤。人家就说了:“哎,今年您这麦子可抄上了啊,您这顶呱呱的。”麦子地里头种晚棒子,要是秀穗的时候没赶上雨,就这么一点(比画几寸高)。现在呢,催,一年打两季儿,打几千斤。现在这棒子,这么大个儿,一棵上就俩。

我们那时候受的罪啊……学徒,我学徒那年十几岁,日本刚亡国(投降)。那学徒太苦了,现在这孩子,还甭说孩子,就是40岁以上的,像我大儿子今年四十八了,他也受不了。说您是师傅,我是徒弟,早晨起来,人家耍手艺的人家没起呢,您得把洗脸水把什么都归置完了。人家起来遛弯儿去了,您得给那被卧叠起来,该搁到哪儿搁到哪儿。还一样,我要是把那被卧卷卷起来,“当”,像搁这杯子似的,搁到边上了,回来他(指师傅)就找掌柜的去了:“您不要我啦?”——搁被卧卷就等于辞了他了,这回来我就得挨打。你得把被卧都抹擦平了。你住过暗楼子吗?什么叫暗楼子啊?

定:……

白:连暗楼子都不知道。咱们这大房,这个(墙)角支一根木头,那一(墙)角支一根木头,四个角支四根木头,横上,搭上梁,搭上板子,在上头搁东西。徒弟跟暗楼子上睡。哎,耍手艺耍手艺,过去学徒就跟做新媳妇儿一样。

定:您说说您学打布袼褙儿的事好吗?

白:做袼褙儿是在城里,干了二年。别提受那罪了,现在那地儿没了。(拿来两张白纸)就比如这两张纸,这一张纸就等于一块铺陈,这两个(袼褙)要粘到一块儿,茬口只能是一韭菜叶的宽。打呢,一双鞋底的袼褙儿,是三尺六的长,一尺六的宽,您得一块一块,这么样地粘。这是大块的。小块的呢,鞋帮呢,拉开了,也得这么粘,粘上还得顺这儿这么一揭,提搂出去,搁到这板上,晾干了用。打一层呢,都是这么小块铺陈,打一层不好打,没法提搂啊(演示)……那还挨耳刮子呢,糟蹋掌柜的糨子。

定:那技术现在也用不着了。

白:咱们中国的小的手工业,去了百分之六十了。做卡子的还多吗?妇女的卡子,不多了。还有砸花儿活的。这么大的锡做的模子,是俩的,给这模子搁到这铁上,这是这花的叶,拿这个镊子,夹着一个小花叶,搁到这个模子上,再拿那杠儿一盖,拿这板儿“咣”一砸,这模子一热呢,就出这一道一道的,叶脉。花市花市的知道吗?就从花市西口往东,羊市口往下,羊市口小市口,胡不拉口,道北里道南里,花市集。都有(干这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