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北魏政权后期的战争模式(第4/9页)

总结 孝文帝改革与北魏政权转型

史书关于献文帝拓跋弘的记载极少,这可能和他与冯太后的矛盾、禅位及颇为可疑的死因有关,所以北魏正史对他的记载颇多隐讳。从仅有的一点记载看,拓跋弘在军事方面与拓跋焘有些类似,比如亲率主力远征柔然,他甚至还曾经试图进行全国总动员,对南齐发起征讨,但此计划并未付诸实践。在他统治时期,北魏占领并巩固了青齐、淮北地区,政权的汉化进程在缓慢而自发地进行。这些军事行动的方式复杂多样,并没有一种鲜明特征,和拓跋弘好战、笃信佛教、对冯太后的退让隐忍等表现一样,都呈现出含混、复杂的形态。而到了冯太后和孝文帝元宏的汉化(中原化)改革时期,特别是元宏迁都洛阳之后,随着北魏政权自身性质的急剧转变,三长制、均田制、官员俸禄制的实施,北魏政权能够充分地利用汉地的财赋、人力资源,且使百官生活摆脱了对战利品分配的依赖。所以北魏的军队变得更加中原化、正规化:制度化的后勤补给取代了抢掠冲动,汉人民户中征发的步兵数量大增,在对南战争中的重要性也日益增加。

直接影响北魏与南方(南齐)政权间关系的,是494年孝文帝迁都洛阳。在迁都之前的十余年间,北魏与南齐之间基本保持了和平共处。双方使节往来频繁,边境地区也呈现出安定和交流增多的态势。[34]但在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马上发动了对南齐的大规模战争。在此后五年里,魏、齐之间发生了三次大规模战事。虽然元宏在499年病逝,南齐也在两年后被梁取代,但南北政权之间的战争再也未曾中断,直到530年代北魏政权彻底解体。

出现这种从和平到战争的转折的原因:

首先,地缘政治及军事地理层面。当北魏定都平城时,淮河流域、汉水中下游地区属于极远的南方,根本无法威胁到北魏最重要的代北、河北地区。且淮河、汉水流域湿热多雨、终年不冻,河道和丛林太多,不适宜骑兵运动,所以北魏没有向淮河、汉水以南扩张疆土的冲动。但洛阳与淮河、汉水流域在气候、地理上的区别就没有那么大。迁都之后很多鲜卑大臣都难以忍受洛阳夏天的暑热,而当他们适应了洛阳之后,淮河、汉水流域也就不那么陌生了。再者,当北魏定都洛阳之后,距南齐控制的南阳盆地、淮河中上游地区只有四五百里,这使得洛阳缺乏安全感,必须将边界线推进到淮河和汉水以南。孝文帝的三次南伐都是围绕这个目的展开的。

其次,制度和社会层面。冯太后和孝文帝的汉化改革之后,北魏政权对汉地的控制力和资源的征发能力大为增强。在对南方战争中体现最明显的,就是征发步兵的数量。在元宏的第二次南征之中,北魏在后方诸州两次征发一年期士兵,这种蕃兵在每年八月集结到前线战区,在秋冬季节进行作战,来年夏季则与下一轮士兵换防。在后来的宣武帝朝对梁作战中,仍在沿用这种战争动员模式。这种以征发步兵为主的军队可以进行时间较长的围城攻坚战,也可以驻防在淮河流域的城垒中进行持久防御,且适应当地水网、山林地形,是北魏军队向淮南扩张及坚守的最主要力量。

第三,文化层面。孝文帝元宏汉化改革的重要方面,是在文化上改造拓跋鲜卑,使之在语言、风俗、生活习惯上全面汉化。伴随着这一过程,自元宏到高层臣僚都不再有拓跋焘那种“我鲜卑”式的自外于华夏的心态,开始把北魏政权看作继承了汉、魏、晋正统的中原王朝,实现对南方的统一就是顺理成章之事。在元宏前两次发起南征时,群臣多认为正在营建新都洛阳,不应过度征发百姓,但再无人质疑兼并南方的合理性。

在进攻南齐的战事中,元宏一直在刻意营造王者之师的仁义形象。他命令沿淮战区释放所有掳获的齐境民众,禁止魏境的百姓趁火打劫。[35]在进军到淮河以南的齐境之后,魏军还尽量从后方运来军需品,所谓“车驾巡淮而东,民皆安堵,租运属路”,对齐境百姓也“如在内地,军事须伐民树者,必留绢以酬其直,民稻粟无所伤践”[36],这和拓跋珪、拓跋焘时代魏军赤裸裸的抢掠已完全不同,而它背后则需要一整套后勤保障体系。在第一次南征之前,元宏就已经对臣下坦言,他南伐的主要动机就是“巡淮、楚,问民之瘼,使彼土苍生知君德之所在”[37],即向南方政权及民众展示自己的德化成果。同样因为这种原因,魏军的第一次南征缺乏准备,军事上并不成功,才有了后来的第二、第三次南征。南齐方面的史籍虽不会正面记载元宏的这些道德表演,但《南齐书》在记叙495年魏军包围寿阳的庞大兵力时,也记载:“(元宏)不攻城,登八公山,赋诗而去。”[38]显露出某种诧异的心态,毕竟元宏的南伐和南朝人对魏军南下的记忆太不一样。

第二节 魏宣武帝初年的对南扩张

太和二十三年(499年)四月,元宏病逝于第三次南征军中,太子元恪继位,是为世宗宣武帝。此时,南齐皇帝萧宝卷统治残暴,诛戮大臣,引发各地的反叛。500年,齐豫州刺史裴叔业投降北魏,魏军因此进占寿春,首次控制了这座淮河以南的军事重镇。501年,萧衍推翻萧宝卷代齐建梁,从此开始了梁魏之间(包括后来的东西魏)持续近半个世纪的对峙和战争。正始元年(504年),梁朝行梁州事夏侯道迁又投降北魏,魏军得以占领汉中地区,使梁魏战争进一步升级。下面就结合北魏的战争动员方式对这一过程进行简要梳理。

500年魏军进占寿春与应急动员

景明元年(500年)初,齐豫州刺史裴叔业担心遭到萧宝卷诛杀,开始与北魏方面联系投诚。北魏的豫州与齐朝豫州隔淮相邻,治悬瓠城,刺史为薛真度,他及时将裴叔业的动向上报魏廷。魏世宗宣武帝元恪此时居丧,由元禧等大臣主政,当裴叔业将一个儿子送入魏境为人质后,魏廷紧急调兵向寿春进发。在给裴叔业的诏书中,魏廷声称:

前即敕豫州缘边诸镇兵马,行往赴援。杨大眼、奚康生铁骑五千,星言即路;彭城王勰、尚书令肃精卒十万,络绎继发。[39]

元勰、王肃的“精卒十万”并非能一蹴而就,而且最终也没达到这个数字(详见后),属于檄文式的夸大之辞。北魏紧急调集的是边境豫州的傅永所部兵力,以及杨大眼、奚康生率领的禁军骑兵。下面做简要分析:

奚康生部。奚康生出自代北的部落大人世家,历任宗子队主、太子三校、西台直后,都属于典型的禁卫军官序列。在孝文帝第二次南征时,奚康生被划入豫州刺史王肃麾下,参与了围攻义阳的战斗,但这是战时的临时编组,并不意味着他属于豫州军事序列。自义阳撤军之后,奚康生应又回到了禁军序列之中。当魏廷决定进占寿春之时,“遣康生领羽林一千人,给龙厩马两匹,驰赴寿春”[40]。所部是羽林,赐给的马也来自御用马厩,说明奚康生禁军是从洛阳出发驰向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