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最后一个美第奇(第3/3页)

吉安·加斯托内的嫂子维奥兰特在她的丈夫费尔迪南多去世后选择继续留在佛罗伦萨生活。她试图为吉安·加斯托内寻找一些不那么堕落的娱乐来取代鲁斯潘蒂,于是她经常安排一些宴会并邀请了最有意思、最有学问的人来为大公助兴。然而吉安·加斯托内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吃饭的时候不是咒骂就是打嗝,有时还会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粗俗评论。最让人难堪的一次,他不但在饭桌上呕吐,还拽下了自己的假发擦嘴。

其实,很多时候大公都是在床上用餐的。午餐是在下午5点,晚餐是在凌晨2点。午餐之前,他会同意接待几个重要的访问者,但是依然不会离开他的床,只是靠着枕头坐起来,四周还要摆满新摘的玫瑰,主要是为了掩盖房间里霉臭的气味。在这些时候,大公只是穿着沾满鼻烟的衬衫,戴着长领带和睡帽。他几乎不怎么离开房间,偶尔出现在众人眼前也只是为了打破他已经去世的传言。他倒是出席了1729年的施洗者圣约翰日庆祝活动,不过在活动开始之前就已经醉了,这样他就不会觉得冗长的仪式那么难熬了。他懒洋洋地坐在马车上,时不时从车窗探头出去呕吐。到了普拉托门,他摇摇晃晃地去看赛马,整个过程中还不停地辱骂自己的男仆和身边的女士们;最后他干脆睡着了,被用轿子抬回了皮蒂宫。从那之后他几乎再没有离开过皮蒂宫,除了一次坐着轿子去声名狼藉的圣斯佩兰迪诺(San Sperandino)公共浴室,以及另外一次戴着草帽、穿着睡衣坐在轿子里前往波焦因佩里亚莱别墅。1737年6月,克拉翁王子(Prince de Craon)代表洛林公爵弗朗西斯(Duke of Lorraine Francis)——也是玛丽亚·特雷莎(Maria Theresa)的丈夫——拜访吉安·加斯托内,发现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欧洲的其他大国自行选定洛林公爵作为大公的继承人,甚至都没费心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见。王子向洛林公爵汇报说:“大公的情况很可怜,他下不了床,胡子已经长了好长;床单很脏,他的视力非常微弱,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而且模糊不清。总体来说,他剩下的时间超不过一个月。”王子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吉安·加斯托内在1737年7月9日去世了,享年65岁。

新政权控制的六千人大军此时已经进入了佛罗伦萨的边境;政府中所有重要的位置也都被指派给了外国人。托斯卡纳成了奥地利帝国的一个属国,而美第奇家族的最后一个代表,帕兰帝内选帝侯夫人安娜·玛丽亚则被许可一直生活在皮蒂宫中她的房间里。

这位高挑、尊贵,甚至有些粗鲁、高傲的老妇人一直强烈反对自己弟弟的行为,虽然她费尽苦心的劝阻总是以被辱骂驱逐结束,但她最终还是在弟弟临死前说服他接受教会的仪式。安娜·玛丽亚本人也是极为虔诚的,她很少离开宫殿,偶尔坐着“有侍卫随行的八匹马拉着的”马车驶出宫殿的庭院,人们可以毫不犹豫地确认她要么是去做弥撒,要么是去向她最爱的慈善事业捐款,要么是去视察圣洛伦佐教堂里家族陵墓工程的进展。之前这项工程一度停摆,现在也是由她本人承担费用才得以继续。她偶尔有几个访客,据诗人托马斯·格雷(Thomas Gray)观察,她房间里的家具都是银质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温馨舒适,她在这里接待客人时会不苟言笑地站在一个黑色华盖下面。安娜·玛丽亚一直很清楚自己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美第奇的事实。

佛罗伦萨人也知道这个事实。人们为自己的国家再一次被外国势力占领而感到愤恨与羞愧,占领者的大炮被放置在这个城市的堡垒中,炮口却对准了人民。此时回想美第奇曾经的荣耀让他们感觉既骄傲又感伤。当公共建筑上象征美第奇家族的红球被取下,由装饰着鸢尾花(fleurs-de-lis)、雄鹰和十字架的洛林家族盾徽取代时,佛罗伦萨人感到深深的遗憾。当他们听说国父科西莫的生日、教皇克莱门特七世当选纪念日、科西莫一世受封公爵纪念日等所有与美第奇家族有关的公共庆祝节日都要被废止时,人们更是义愤填膺。法国学者查理·德·布罗斯(Charles de Brosses)在这一时期探访了托斯卡纳地区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佛罗伦萨人愿意付出自己全部家当的三分之二来换取美第奇家族的回归;然后付出剩下的三分之一赶走洛林家族……他们憎恨洛林家族。”1743年2月,75岁的安娜·玛丽亚去世了,整个佛罗伦萨都沉浸在失去她的悲伤中。英国特使的助手汇报说:

普通人都认定她是被飓风带走了;今天早上刮起了一场极为强烈的飓风,持续了大约两个小时,而现在却又晴空万里了——这就是证明。除此之外,约翰·加斯东(John Gaston)去世时也发生了一模一样的事情。人们坚信自己就是目击者,没有人能打破这种信念……周一早上,人们找了个借口请来了她的忏悔师,因为安娜·玛丽亚坚持不同意叫他来……忏悔师被要求告诉安娜·玛丽亚她很快就要死了,但是她还不太高兴地反问:“谁告诉你的?”忏悔师则说:“是你的医生。”

“好吧,那我们就把该做的都做了吧,要抓紧。”就这样他们给她吃了圣餐……她的意识到最后都是清醒的,但是去世前最后大约一个半小时里,她一句话也没说过……从周四起她的遗体就被停放在宫殿的大厅里供人们瞻仰,今天晚上将被正式下葬……美第奇家族的最后一位成员也要去和她的祖先们团聚了。

然而,圣洛伦佐教堂的陵墓并不是人们真正记住她的原因。在她的遗嘱中,安娜·玛丽亚把美第奇家族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新任大公和他的继承人,包括所有的宫殿和别墅,所有的画作和雕塑,所有的珠宝和家具,还有书籍和手稿——美第奇家族世代收藏的所有艺术品。她做出如此决定只有一个条件:任何一样东西都不能离开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的全部财富要永远留在这里供全世界人民欣赏。[1]


[1] 最后是由一直不受爱戴的洛林家族和大公弗朗切斯科精力充沛的儿子彼得罗·莱奥波尔多(Pietro Leopoldo)的部长们来重振这个资源枯竭、饱受压迫的国家的。混乱的立法和过度开发的乡村是晚期的美第奇家族统治留下的社会和经济困难。但是他们留下的光辉灿烂的艺术和文化遗产——佛罗伦萨巴洛克艺术繁荣而精妙的工艺在科西莫三世的雕塑家乔瓦尼·巴蒂斯塔·福吉尼(Giovanni Battista Foggini)的作品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却是近年来才逐渐获得承认。1974年在底特律和皮蒂宫举办的名为“美第奇家族的暮光”的展览——当然贝尔纳多·贝伦森(Bernard Berenson)对此是毫不感兴趣的——是第一次举办此类型的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