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最后一个美第奇

“佛罗伦萨已经不是当初的佛罗伦萨了”

既然费尔迪南多不可能有继承人,大公科西莫只好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二儿子吉安·加斯托内的身上。之前他没怎么在意过这个次子,而吉安·加斯托内也不是一个渴望被关注的年轻人。他内向、孤僻、闷闷不乐,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独处,把令他哥哥和叔叔们沉迷的嘈杂、奢侈的圈子隔绝在自己门外。他更喜欢研究植物学和古文物,或者是学习包括英语在内的外语。他样貌端正、温柔体贴,不过没有什么朋友,同性或异性都没有。当然他也没有任何野心,甚至没有成为谁的丈夫的野心,他常常带着深深的恐惧思考将来家族会为他选择一位怎样的新娘。而当他看到新娘的那一刻,恐惧变成了惊骇,因为安娜·玛丽亚·弗兰切斯卡(Anna Maria Francesca)真算得上一位奇丑无比的女人了。她是萨克斯-劳恩堡公爵(Duke of Saxe-Lauenberg)的女儿,也是帕兰帝内伯爵(Count Palantine)纽伯格的菲利普(Philip of Neuberg)的遗孀。她除了样貌丑陋,还很愚蠢,很爱吵架,“身材肥胖,以自我为中心,没有一丁点儿吸引力可言”。她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也不喜欢耗费体力的室外活动,而且似乎对在那个潮湿、丑陋的城堡里了却余生感到心满意足。1697年他们在选帝侯城堡的教堂里举行婚礼之后,吉安·加斯托内和妻子一起回到了位于布拉格附近赖希施泰特村(village of Reichstadt)那令人沮丧的城堡。无论是妻子还是城堡都让吉安·加斯托内感到恶心。他的同性恋倾向比其兄长的还要强烈,所以他在这里就靠和一个狡猾、俊俏的马夫朱利亚诺·达米(Giuliano Dami)偷情来寻求安慰,虽然没太大作用,但至少能让他暂时逃出只有茅舍和莎草床的绝境,这里就像囚禁他的监狱一样。

第二年春天,吉安·加斯托内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微服化名地去了趟巴黎,这让他的父亲大为震怒,斥责说这样的出行有失美第奇家族的身份。从巴黎回来后不久,他又去了布拉格,并且只带了他的马夫情人。为了忘掉在赖希施泰特村的生活给他带来的苦闷,吉安·加斯托内沉迷于赌博、性爱和酒精,穷困的学生和站街的男妓都是他做爱的对象,他还经常在简陋的小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在这里“他自甘堕落,开始抽烟,就着面包嚼荜拨和小茴香籽,这样就能有德国人一样的酒量了”。过了一段时间,他强迫自己重新回到赖希施泰特村的妻子身边,可是这里的生活让他更加绝望。他会一连几个小时独自在房间里,凝望窗外衰败阴沉的景象,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甚至不愿意去回复信函或签署秘书为他起草好的文件。偶尔,当他不是这样了无生趣的时候,他要么去喝酒,要么和自己的意大利仆从赌钱——他输给别人好多钱,以至于不得不把妻子的珠宝拿去当掉,而当铺给他的价格往往都不及珠宝价值的一半。吉安·加斯托内恳求妻子和他一起去佛罗伦萨,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一个不这么压抑的环境中继续痛苦地生活。可是妻子每天把时间花在“在马厩中与人聊天”上,坚决不肯离开这个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留恋的赖希施泰特村。她的忏悔师警告她,如果去了佛罗伦萨,她一定很快就会被谋杀,这是所有美第奇家族的妻子或早或晚都难以逃避的命运。

在佛罗伦萨,科西莫在担忧和失望中一天天衰老。常年以来的暴饮暴食和缺乏运动已经彻底损害了他的健康,医生建议他采取“严格的毕达哥拉斯养生法”(Pythagorean regimen)来应对“胆汁过多”的病症,也就是只吃水果、蔬菜并且参与骑马和打猎等强度大的运动。他遵循了这些建议,不过身体状况的改善并没有提升他的精神。他因为始终无法给自己宠爱的女儿安娜·玛丽亚(Anna Maria)寻找到一个满意的丈夫而格外沮丧。安娜·玛丽亚身材高挑,一头黑发,说话声音很粗,笑起来很大声,甚至有些粗鲁笨拙。西班牙、葡萄牙,还有萨瓦公爵和法国王太子(the Dauphin)已经先后拒绝了他的提亲。最后帕兰帝内选帝侯威廉(Elector Palatine Willian)同意娶她为妻。他们在因斯布鲁克(Innsbruck)举行了婚礼,之后不久选帝侯就把性病传染给了自己的妻子,这也成了她后来流产的主要原因,她早年的生活也因此变得不幸。

科西莫知道孩子们已经不可能为美第奇家族带来继承人了,绝望之下他只好将目标转向自己的弟弟弗朗切斯科·玛丽亚。枢机主教被这个请求吓得不轻。他压根儿不想娶妻生子,现在这个想法也没有任何改变。更何况结婚意味着要和他在拉佩吉别墅享受的那种放浪生活告别,还意味着放弃枢机主教的职位。他现在已经48岁了,不想再有什么改变,而且觉得自己的健康状况也不如从前。不过最终他还是拗不过哥哥。为他安排的妻子是瓜斯塔拉和萨比奥内塔公爵(Duke of Guastalla and Sabbioneta)的女儿埃莱奥诺拉公主(Princess Eleonora)。她和自己未来的丈夫一样抗拒这门亲事。人们提醒她这门婚事对她的家族而言是莫大的荣耀,但是比起家族荣耀,她更在意自己要和一个脸上有疤、又丑又胖、患有痛风的老男人同床共枕,更何况谁都知道他其实更喜欢漂亮的男孩儿。事实上,婚后的几周,埃莱奥诺拉怎么也不肯和丈夫圆房;不过最终还是在丈夫的温和与耐心下妥协了。行房的经历让埃莱奥诺拉感到厌恶,也让弗朗切斯科·玛丽亚觉得痛苦而精疲力竭。事实上,这一切对他而言确实已经无法承受了,婚后不到两年,弗朗切斯科·玛丽亚就去世了。

他的侄子费尔迪南多与维奥兰特·贝亚特丽切公主的婚姻也是同样的不幸,而且他余下的时间也不比自己的叔叔长多少。费尔迪南多在威尼斯感染的性病一直没有彻底康复。在弗朗切斯科·玛丽亚结婚时,费尔迪南多就已经失去了记忆,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一种恍惚麻木的状态,时不时还会突发癫痫。他最终在1713年10月底去世。之后不到三年,他的妹夫帕兰帝内选帝侯也去世了,而他的遗孀安娜·玛丽亚则打算搬回佛罗伦萨。

此时,她的哥哥吉安·加斯托内已经回到了佛罗伦萨。他在1708年的时候丢下妻子独自回到了佛罗伦萨,当时他37岁。从那以后他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除了朱利亚诺·达米之外几乎不和任何人来往。他经常醉得连马都骑不稳,差不多每个晚上都是在酒精带来的晕眩中度过。吉安·加斯托内还患有哮喘,他甚至不愿拆开寄来的信件,这样也就不用回信了。一个到佛罗伦萨访问的法国人记录道:“有人担心吉安·加斯托内会比自己的父亲先去世,这种担心是完全有理由的。因为大公体质强健而且非常在意健康,相反他的次子却似乎一心想要加速生命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