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备忘录》(第2/10页)

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正如比洛亲王所称,德皇陛下的政府远非欢迎英法亲善。德国政府一见西方两强和衷共济,就彻底惊慌失措了。他们决心乞灵于任何手段,瓦解新生的政治联盟,他们觉得,这种联盟最终总会变成德国霸权道路上的又一块绊脚石。他们现在对《英法协约》的看法无异于以前对法俄同盟的看法。我们不能视而不见——德国肯定会反对可能的英俄谅解。确实,现在已有确凿证据说明,德国正在努力预防类似事件在不久的将来重演。

冯·策希利斯基先生(Herr von Tschirschky)的评论最能体现德国对这一问题的看法。他现在是柏林外交部秘书,当时是普鲁士驻汉堡使臣。1906年新年,他对陛下驻节该地的枢密说:

无论哪两个国家结成的联盟可能损害到德国的利益和威望,德国都会阻挠这种联盟。德国的政策过去是这样,将来仍然会这样。只要德国认为这样的联盟已经形成,即使尚未造成实际效果,德国都会毫不犹豫地采取它认为适当的行动,破坏这种联盟。

无论这种政策有什么优点或缺点,既然德国奉行这种政策,就会产生相应的后果。可想而知,德国会等待有利机会,采取行动。它只要有可能,就会破坏《英法协约》。而此时,俄罗斯受到日本的沉重打击和国内革命的威胁,步履蹒跚,德国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英格兰和法兰西的友谊刚刚萌芽,德国的目标是对此加以摧残,摩洛哥的利益角逐就能实现它这种目的。仅仅一年以前,帝国大臣还公开宣布绝无危害英法亲善之意。

德国人并非没有精心选择时机。此刻,法兰西尚未做好战争准备,它面对直接威胁,只能认输。英格兰接到正式的质询,承认摩洛哥问题逾越了协约范围,它有义务在外交上支持法兰西,但没有义务进一步合作,即使面对严重的挑衅,也不愿意采取极端举措。就在最近,多格滩事件(Dogger Bank Incident)已经证明了它这种态度。实际上,英格兰肯定会在军事援助法兰西的问题上畏缩不前,但它若有意援助,德国就会采取措施。德国会收买媒体,煽动法兰西的反英舆论。他们会说:英格兰为了自私的利益,企图挑起法德战争,这就证明它谋求《英法协约》,其实怀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我们现在知道,这个政策是冯·霍尔斯坦先生(Herr von Holstein)在比洛亲王支持下,对德国皇帝施加影响的产物。它预示着德尔卡塞先生下野以后的新发展——法兰西完全吓倒了,急于向德国让步,准备相信英格兰的友谊,而不是援助。而且,事实证明,英格兰的帮助可能代价惨重。如果俾斯麦的老练手腕在关键时刻引导德国,很难说将会发生什么情况。俾斯麦的德国会对决定性的胜利表示满足,愿意竭尽全力为法兰西保驾护航,在摩洛哥问题上提供友好的安排,避免伤害法兰西的民族荣誉感。或许,德国事先已经决定:只索取某些名义上的利益。后来在阿尔赫西拉斯会议上,心怀不满的法兰西勉强作出了这些让步。德国取名、法兰西取实的安排不会损害德国真正的利,正如俾斯麦很久以前所说:法兰西在军事上和财政上深陷摩洛哥,以及英格兰深陷埃及,都对德国有利。另外,德国人作出慷慨的让步,仅仅要求它在摩洛哥的现存利益和友好待遇获得承认。这种做法将会在外交舞台上加强法国政府心中的定见:《英法协约》的全部利益不足以有效地保障法国的安全,法德友好谅解却可以使它坐收渔利。

在这一点上,冯·霍尔斯坦先生的政策走过头了。德国政府继续采取恐吓态度。法国的提议无人理会。德国坚持在刻意羞辱法兰西的条件下,召集欧洲会议。塔坦巴赫伯爵(Count Tattenbach)在费茨(Fez)突然袭击,玩弄权术。人们认为,特权和贷款的明确条件直接违背了巴黎勉强达成的特别协定。德尔卡塞先生的继承人意识到,他的牺牲白费了。德尔卡塞曾经一再断言:只有他原先的政策才能维护国家的尊严和最终的独立。他的观念随之死灰复燃:法兰西只有进一步靠拢英格兰,才能保障安全。法国直言不讳,大胆地提出:万一德国发动进攻,英法就结成军事同盟。或许,这是《英法协约》最关键的时刻。

英国政府注定要反对明确的结盟,而此刻,法兰西愿意倾听和理解英国政府的论据吗?如果它当时明白其中的理由,或许不可避免地会失望。它还能信任英格兰的忠诚吗?非常危险。如果这样,德国的目标已经差不多实现了。法兰西无论多么痛苦,都会确信只能无条件接受德国当时提出的条件,实际上等于承认法兰西的外交政策必须服从柏林的命令。这种政治屈辱肯定会使它痛恨虚伪的朋友英格兰,后者在它最需要的时刻拒绝伸出援手。

由此可见,在这样的困境中,国王陛下政府的态度自有道理。《英法协约》变成了英法联盟,势有所必,理由充分。同时,德国获得了明确的警告;其他主要列强认清了形势:不要指望英格兰公众舆论会无动于衷。如果法兰西奉行的政策引起争执,英格兰的荣誉有支持的义务,无论哪一届政府当权,英国公众都肯定会主张积极干预。

无疑,法德双方最初的考虑都有恐吓的成分。早在1905年初,甚至更早,德尔卡塞先生肯定已经洞烛先机:由于他的政策,他的国家将会面临条顿邻邦的愤怒。事实证明,他疏于军事准备,认为德国威胁不外乎虚声恫吓。而法兰西公众毫无准备,惊慌失措;法兰西政治家各怀私心,相互猜忌。德尔卡塞毫无唤起他们警觉、战胜他们恐慌的能力。在这些方面,他的估计大错特错。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德国方面并不真正期望战争,因为它确信:法兰西自知没有做好准备、不能抵抗攻击,会在威胁之下屈服。然而,它错估了英国人感情的力量和陛下大臣的性格。它没有料到针对德国的英法军事同盟,因此无法面对其中可能的危险。现在众所周知,冯·霍尔斯坦先生以其名誉担保,说服了比洛亲王。他们以自己的声誉预言:无论哪一届英国政府都不会如此举措失宜,居然支持法兰西,因为几百年来,法兰西一直是英国无所不在的对手;而且,法兰西现在仍然是俄罗斯的盟友,而俄罗斯是英格兰的“世仇夙敌”。晚至阿尔赫西拉斯国际会议召开,德国代表仍然遵循比洛亲王的指示。他们向英国代表推心置腹,痛陈英国支持法兰西的种种愚蠢和危险。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英德合作、颠覆法兰西的诱人前景。甚至在那时,他们仍然相信争取英格兰的可能性。柏林要害部门估计英国政府可能的对策,据此发出指示。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们犯下这种惊人的错误,而事实证明,当前的错误对长期政策的策划者是致命的,因为彰明昭著的失败需要替罪羊。德国当局拒绝了冯·霍尔斯坦先生的建议,最终在阿尔赫西拉斯会议上作出让步。由此,国际协议勉强得以达成。比洛亲王有失体面,罢免了冯·霍尔斯坦先生,而直到当时,亲王一直遵循同样的路线。德国政府将这种失败的政策推荐给皇帝,比洛亲王的责任一定跟冯·霍尔斯坦先生同样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