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魏多名儒,河朔尽夷狄(第2/2页)

中世系于经学,北国系于门第。门第尽,则世运衰。近世开于天水,新儒出自寒人,官家仰命东南。北土完全丧失一切社会组织及中间阶级,小农散沙直面君威,社会经济文化有赖于自组织者,如郑卫陈蔡之水网、滑相殷海之实业、齐鲁赵魏之私学,次第残破。北国垂亡,渐成化外,王船山视为礼义扫尽、蛮夷不若、流毒天下之流寇乐园。晚期华夏之余命,递于两浙绅粮之手,以待末劫。

附注一:

唐家明经、进士二科,兼阶级、地理意义,非仅题型有异,明经填空而已。太原明经狄仁杰岂幼儿园哉?实则此道为追认山东经学世家既有之地位设。彼辈之学因袭东京之旧,无所发明,然其免费提供地方、朝廷及社会之服务,尚无可以替代者。此类服务皆公益性,无需学术能力或文学才华,高度仰仗历史经验、门风家教,不能见于纸上。人类历史最近于此者,即罗马卸任哲人行政官或英国太平绅士。李卫公以为科举于此辈不公,且乎有文无质、有虚无实、长浮薄而退长厚,不利于国,即此义。至于进士,纯系个人主义灵才测验,寒人南士舍此无出路,所培养者乃有才无根之高度个人主义者,尤利于平等化、散沙化。进士终为主流,即专制平等主义夷平最后障碍,乃有呼之为“封建护法者”。西欧去封建未远,阶级团体主义受个人主义侵蚀较轻,社会组织资源较厚,团结力较强,是以能用阶级社会之组织力优势凌专制平等主义之无阶级散沙社会。浅人不察,张冠李戴,乃有呼之为“个人主义压迫集体主义者”。

附注二:

用蕃兵,即侵夺府兵(关陇门第政治基地);开进士,即侵夺经学世族(山东门第政治基地),皆破坏中世社会基础以扩充君主个人权力之革命行动,特文武有别而已。皇室身兼首要革命家及最大平等主义者,素为国史一大特色,不限于唐。

附注三:

蕃将佣兵有私属性质,同于后妃、宦官,非如儒臣、府兵社稷之臣,故“我胡人也,忠一人耳”。以内廷私属排斥正途重臣,元首政治行政集权固有之病,无药可治,唐家特殊之处仅在其开边黩武主义突出,蕃将乃成军事主流。不尚开边列朝,外戚宦官夺外朝为行政主流亦无二致。元老院败,则元首家奴权重。总统集权,则有国安顾问基辛格凌国务卿罗杰斯。水门事件实为守卫国会政治,抵制罗马化之后卫战。开边黩武于外—元首政治行政集权—破坏国内宪政,如影随形。“不赏边功防黩武”,儒者社稷之忠也。

附注四:

东京士大夫变“政治型”为“经济型”,大兴田园经营之风,魏晋六朝因之。虽有均田之名,实大乱之后,以无主荒地优惠招民垦熟而已,能垦者即可割其半为私田以代佣直,子孙永保,非均也。魏复古视为东方专制根基之水利,大抵非朝廷所为,而系地方大姓组织经理。大姓亡,小农无财无力无组织保持,流官无爱于任地,短任亦无力筹划“可持续发展”,是以一退千里。北国原系诸夏之膏腴奥区 [94];宋卫儒墨纵横,郁郁乎文;齐鲁衣被天下,泱泱者大。汉魏名士谋臣之乡,北朝隋唐儒林之桢干,竟化为梁山刀会粗豪不文之所、流寇拳民之温床、通国之祸源。唯以平等—阶级论,红日之下散沙高度平等确已实现。

附注五:

唐室有公主不售问题,太宗至于宣宗,满纸呻吟,无六朝胡汉南北帝室同病,后无来者。士大夫有闺门礼法问题,言及悍妇,痛心疾首。细究其故,皇室以冒牌暴发户身份,欲以联姻挤入正牌士大夫之列,然魏徵、白敏中之流,薄天家贵戚而崇拜一介白丁之山东崔氏诗礼旧家。太宗、宣宗饱受歧视之余,发愤为词。士大夫联姻,旗鼓相当,各有党羽,有冲突自无单方屈服之理,各行其宗族动员,互控罪名,载在典策,流于后世,貌似妇解先声,隋文独孤后即此类。此皆阶级社会固有之事,与中世同尽。

此后宋明皇家选妃择婿,皆取平民,明人尤甚,必取贩夫走卒菜佣酒保。其心殆防平民秀才亦可望百里之侯,至不济可为师爷讼棍,或不能耐强制性终生政协待遇。此道其效如神,公主问题永久解决,不忧万恶资本主义之生产过剩。至于统购统销之“只有大白菜可吃”,鉴于吃菜者背景孤寒、无强宗大姓为后盾,极易和谐,不留痕迹,貌似妇德突飞猛进。此平等社会之优越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