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福建事变爆发与国共的应对(第4/7页)

更重要的,事变发动后,中共和十九路军间在联合作战问题上,始终没有达成协议。潘汉年回忆:“在福州,蔡廷锴向自己的指挥部示意,有苏维埃政府的全权代表在这里,但同时他却不让师长们直接同我交谈。”[155]蔡廷锴既希望借助中共及其背后的苏联力量,又对中共不无防范担心的微妙心理,于此显露无遗。对于福建方面的联共之举,闽方许多中高级将领也缺乏心理准备。十九路军与红军曾多次交手,就在事变发动前几个月,红军东路军还在与之作战,官兵中有一定的敌视心理。在事变前蔡廷锴主持的动员会上,许多将领“对同红军和平相处,对反对南京政府之事一无表示”,部分将领则“在政治上不同意即行反蒋,也不同意与红军合作”。[156]一些团长明确提出:“十九路军历来是反共的,为什么要和共产党合作?”[157]这反映了相当部分中高级干部的看法。曾任福建省政府委员的林知渊评判:“他们即使和中共合作成功,也只是貌合神离,只求各保边境,互不侵犯,并没有想到要进一步联合行动,统一作战。”[158]这一说法颇中肯綮。至于发动事变的陈铭枢则“过于不重实在军事,毫无打仗准备”。[159]在福建人民政府参与机要的麦朝枢回忆,12月底,中共电告闽方,蒋军两个师东向闽境推进,陈铭枢得知情况后表示:“江西境内有红军,当可以把蒋军击退,不必顾虑。”而在麦看来,“十九路军和红军合作的具体条件还没有订定,红军实在没有代我们挡击蒋军的义务,我们为什么不派兵警备呢?”[160]麦朝枢的这一疑问其实相当可以说明问题,当十九路军自身已在选择从闽西北后撤时,和其并无约定的中共确无代十九路军牺牲之理。

虽然中共对全力支持十九路军心存疑虑,但是,完全放任国民党军进攻十九路军也不符合中共利益。中共虽未选择以主力在闽赣边境与国民党军作战,但中革军委却谋划了一个更大更全面的战略构想:将中央苏区红军编为东方军、中央军和西方军,准备分路作战。红五、七军团编为东方军,在福建建宁、泰宁、邵武、光泽一带展开游击战争,钳制东线国民党军,“侧击向资溪、光泽运动中敌人的中央纵队”;红九军团编为中央军,在东方军左翼活动,防止江西方面国民党军进入苏区纵深;主力部队红一、三军团编为西方军,挺进到永丰地区活动,“从左翼绕至蒋介石军之后方,就是说渡过赣江由西向九江南昌进攻,以协同第十九路军前后夹攻”。[161]在中革军委看来,该计划既避开了以红军主力在闽西北直接与国民党入闽军决战,从而为十九路军火中取栗,成为其掩护部队的结果,在北线“敌人最弱的地位”主动出击,又不无围魏救赵之意,客观上帮助了十九路军;同时还可抓住国民党军东移机会,使中央苏区“打通与基本区域的联系”即湘赣苏区的联系,进一步在北线打开缺口,北出昌、九,全面打乱国民党军部署,争取战略主动,壮大自身。[162]不失为一石三鸟之计。

为实施这一计划,湘赣的红十七师受命由湘赣苏区北上,出击南浔路,“和中央红军配合十九路军行动”;[163]湘鄂赣的红十六师也根据中央电令,“向高安、万载附近行动”,[164]威胁南昌。李德回忆,这一决策是由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军事代表(弗雷德)建议,“朱德、周恩来、博古和我讨论了这个建议,并对此基本上表示同意”。[165]红十六师和十七师的出动确曾给国民党军造成一定压力,蒋介石致汪精卫电中谈道:“赤匪一部最近窜至南浔路附近地区,确是事实。”[166]蒋更曾致电抚州方面的陈诚,告以:“清江万寿宫被匪占领,省防可虑,请抽调第五师或九十六师中之一师星夜集中南昌,用车运输为要。”[167]红军对国民党方面形成的压力可见一斑。杨永泰直承,当红十六师逼近南昌时,“南昌夙未留存预备部队……泰等在此唱了两夜空城计,仅能用飞机轰炸以威胁之”。[168]国民党“围剿”军西路军总司令何键也谈道:

最近江西方面的匪情,不是北路之匪想渡江西窜,就是西路之匪想向东窜,所以西路军现在所负任务,一方面要消灭萧孔各匪,一方面要不许萧匪等东窜,同时又一方面要堵截北路之匪不能渡江西窜,因此每三方面同时发生战事。[169]

应该承认,中共中央这一计划和当时彭德怀建议并在日后得到毛泽东肯定的出江、浙进扰国民党军后方的设想可谓异曲同工。

不过,红军真要在南昌一线与国民党军大规模作战,也难有成算。这一带平原坦荡,堡垒众多,是国民党统治力量较强地区;虽然闽变吸引了国民党军一部分兵力,但其在北线的绝对优势并未改变。红一军团北出不久,即在丁毛山战斗遭到较大伤亡,北进计划难以实施。事实上,由于福建迅速出现不利形势,计划中的将红三军团西移设想并未实施,当蒋介石基本完成其对福建的部署但大规模战斗尚未打响时,红军已作出直接援助十九路军作战的决策。1月2日,中革军委命令红三军团向福建“沙县地域移动”。[170]滕代远记载:“中央军委当即令红军第七军团由太宁往将乐、顺昌地区以协助十九路军向浙边进展。同时命令已开抵广昌地区的红军第一军团、第三军团,星夜取捷径向顺昌开拔。并以红军第九军团位于建宁归化地区,以第五军团在黎川地区支持北面蒋军的进攻。”[171]但是,由于十九路军防线轻易瓦解,蒋介石又未给其任何喘息之机,红军来不及实现对十九路军的增援。所以中共后来说:“我们红军为了配合他们反蒋的战争,曾经在闽北积极行动,从占领沙县直下尤溪,但是这对那些表现丧魂失魄的狐群狗党依然是无用的帮助。”[172]这固不无推脱责任之意,却也不全为空穴来风。

另外,还应指出的是,1934年1月下旬举行的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毛泽东曾谈道:

有一个同志对于福建的所谓人民政府,说他带有多少革命性不是完全的反革命,这种意见也是不对的。我在报告中已经指出:“人民革命政府”的出现,是反动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为着挽救自己将死命运而起的一个欺骗民众的新花样,他们感觉苏维埃是他们的死敌,而国民党这块招牌太烂了,所以弄个什么“人民革命政府”,以第三条道路为号召,这样来欺骗民众,没有真正革命意义,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了。[173]

毛泽东对福建事变的这种评价,征诸前引潘汉年回忆,当然并非如李德所称毛泽东当时坚持“不应该马上直接支持十九路军和‘人民革命政府’”,[174]而是反映着事变后中共中央的态度。福建事变失败后,整个中共领导层一改事变中的谨慎态度而展开谴责、批判,在此背景下,毛的表态自也不能出此框架,它倒是提醒我们,正像不能简单用毛泽东事变后的发言等同于事变中毛泽东的态度一样,事变后中共中央对闽方的定性也不完全代表其事变中的真实态度。虽然,中共中央可以被批评缺乏有效措施将事变引向自己有利的方向,但如果看看蒋介石当年的部署,就可能发现,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