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把莫扎特雅利安化(第4/9页)

之前那位糟糕的莫扎特德译者是个犹太人这一点,只能更鼓励我们投入斗争;而安海瑟尔的文本更新工作也总是遭到犹太人及其同谋的攻击!每一个德国人显然都会同意,既然已经有了好的德译本,那么,只因为院墙中某些“多少有些地位的人”一想到要重学台词就绝望得发抖,只因为他们墨守成规地把他们的赞助人莱维的名字漆在大门上并想以“传统”的名义封锁每一个能透进德国精神之新鲜空气的缝隙而在德国的剧院仍然上演莱维的坏译本,就必须被看作“德国的污点”。[173]

支持安海瑟尔、反对莱维的运动也在纳粹党罗森堡一脉的核心圈子之外的地方获得了支持。例如,汉斯·西科尔斯基博士(Dr Hans Sikorski)在1936年和1937年写信给宣传部的汉斯·辛克尔,谴责柏林青年剧院(Berlin Youth Theatre)上演使用赫尔曼·莱维译本的制作。西科尔斯基是德国戏剧作家和戏剧作曲家出版和销售处的负责人,安海瑟尔出版物销量上涨,他也直接获利,因此他希望辛克尔能利用他的影响力来确保德国广播界权威机构禁止播送用莱维译本的演出。[174]

其他对此表示支持的重要人物包括顶尖莫扎特学者路德维希·席德迈尔博士。他在1935年10月4日的《科隆日报》表扬了NSKG推广“齐格弗里德·安海瑟尔博士那敏锐贴切的译本”的努力,这个译本成功地以“其最纯粹、未受损害的形式”呈现了莫扎特的作品,把它“从19世纪的层层迷雾中解救出来”,“终于终结了德国歌剧舞台上盛行的滑稽译本”。[175]相似地,著名男中音格哈特·许施(Gerhard Hüsch)感到不得不说服他那些不情愿的同行,不能再不加思考地紧抱莱维译本,而应该拥护安海瑟尔译本。许施告诉1935年12月号《舞台》(Die Bühne)杂志的读者,八年前,他曾在一次科隆歌剧院上演《费加罗的婚礼》新制作时坚定拒绝学习赫尔曼·莱维的译本。后来在柏林演这部戏时,他也坚持拒唱莱维译本。他说,尽管他认识到歌手大多拒绝重学新词是可以理解的,他仍坚持这个立场。但他认为,这种情况正在发展成一种慢性病,特别是就莫扎特而言。而在许施看来,没有人可以“驳斥我的观点,即莱维的译本,除了是一个东拼西凑的大杂烩以外,脸面上也打着太多‘不合格’的标识”[176]。

在这段时间里,安海瑟尔在一系列文章中不懈推广自己的作品。在他最早的一篇发表于1934年11月2日《人民观察家报》、标题为《德国的舞台,德国的莫扎特》(Der deutschen Bühne den deutschen Mozart)的文章里,他再次陈述在1931年10月号《音乐》杂志中已经提过的观点和例证,但语调比三年前苛责得多,对德国的歌剧院依然不愿接受他的《费加罗的婚礼》译本,他表现得特别痛苦。[177]但在专业期刊上,安海瑟尔总体较为克制,在比较他的译本和前人译本(包括莱维的)采用的不同手法时,分析得十分细致。[178]

在进行这大量的翻译和撰稿工作时,安海瑟尔同时在写《为了德国的莫扎特》(Für den deutschen Mozart)一书。该书出版于1938年,是他终生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在全书大部分篇幅里,安海瑟尔都在扩展在他早先的研究文章里就为人熟知的对文本和音乐之关系的极为辛劳的分析和语义学讨论。只有在一个题为“赫尔曼·莱维和其他犹太译者:犹太教在莫扎特和瓦格纳事务中的位置”(Hermann Levi und die anderen jüdischen Übersetzer:die stellung des Judentums zu Mozart und Wagner)的段落中,他向毫无学理的反犹主义投了降。[179]除了对赫尔曼·莱维加以人身攻击,他在此采取的论述手法是我们所熟悉的阴谋论,即,犹太人为了对抗瓦格纳,将莫扎特霸占为他们最喜爱的作曲家。安海瑟尔认为,因为不可避免的局势,这种阴谋论在莫扎特生前就开始了。他提出,莫扎特在18世纪80年代定居维也纳后,如果想从哈布斯堡宫廷获宠,那在剧本作者方面就别无选择:

犹太人会想要把莫扎特变成他们最喜爱的作曲家;他们甚至觉得自己是他的遗产的护卫者,甚至可能想过给他打上“犹太同仁”的标签。毕竟他们可以争辩说,达·蓬特这个改信基督的犹太人成了莫扎特最重要的意大利歌剧的剧本作者!然而,他们却忘了,或过于轻易地隐藏了这样的事实,即,遭到意大利人深重压迫、为了让自己的艺术得到认可而进行着最艰苦的战斗的莫扎特,不得不用一个被认可的、在宫廷有影响力的剧本作者才能在维也纳得到上演机会。皇帝约瑟夫二世在1784年就任命达·蓬特为官方的宫廷剧作家,而且委约这些创作的也是皇帝本人。实情是,只有被皇帝命令上演的歌剧才能保证得到上演。[180]

6.一份强调了安海瑟尔《费加罗的婚礼》译本之流传广泛的广 告。

7.当时推广安海瑟尔莫扎特歌剧译本的戏剧刊物文章。

在抛出“是莫扎特的天才为‘达·蓬特这个矮人’的文本注入生命力”的观点后,安海瑟尔说,他的最终目的远不只是彻底压制莱维的译本,“因为……我不只是想把莱维的译本撇到一旁,而是想把达·蓬特的犹太文本替换成新的、雅利安的诗艺”[181]。换言之,正如卡尔·尼森(Carl Niessen)在《为了德国的莫扎特》的后记中所解释的,安海瑟尔的驱动力是让莫扎特歌剧重归德国人所有的壮志,这才是“正义的”归属:

安海瑟尔为年轻人重新争回了德国的莫扎特,这是我们民族戏剧之未来所倚赖的唯一要点。他以不再侮辱常识的方式,以完全符合这天籁之精神的语感,完成了这一重任。[182]

赫尔曼·罗特的《唐·乔万 尼》

尽管仍有某些剧院残存着不愿放弃已经长期使用的莱维译本的心态,1934年至1938年出版的演出统计和诸多广告显示,安海瑟尔和NSKG已基本上成功地说服德国的许多歌剧院使用他的译本。例如,到1935年12月,安海瑟尔版《费加罗的婚礼》已在科隆、柏林、波鸿(Bochum)、波恩、不伦瑞克、杜伊斯堡、法兰克福、哈尔贝尔斯塔特(Halberstadt)、哈雷(Halle)、汉波恩(Hamborn)、凯泽斯劳滕(Kaiserslautern)、克雷费尔德(Krefeld)、莱比锡和明斯特(Münster)上演。[183]此外,根据《为了德国的莫扎特》一书所列的信息,有76个剧院在安海瑟尔于1938年去世前就把他的《唐·乔万尼》加入了常规剧目。[184]然而,尽管形势明显偏向于他,他离完全独霸莫扎特德译本市场可离得很远。派系政治在纳粹德国屡见不鲜,因而其他译者不可避免地会想让德国的歌剧院采用他们的莫扎特译本,而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