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英雄:最后一根擎天柱的崩塌(第3/5页)

皇太极想把和议作为一种策略而服从于对明的战略全局,通过议和,他的军队可以避免两线作战。不管和议谈判结果如何,皇太极和袁崇焕都认为和议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明军可以补充战争资源,巩固境内的防御体系。而皇太极则认为,在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战役中,他可以借此威服朝鲜,撤去大明王朝的这道东方屏障,也就此将毛文龙困于海岛一隅,使其难有大的作为。

皇太极无法和明朝达成和议,却见袁崇焕没日没夜地修筑城堡,他担心时间拖得越久,今后进攻会更加困难,于是决定“以战求和”,向宁远发动攻击。天启七年五月,皇太极亲率两黄旗、两白旗精兵,进攻辽西诸城堡,攻陷明方大凌河、小凌河两个要塞,随即进攻宁远的外围要塞锦州。

这场大战同样打得十分惨烈,两军阵前死伤无数。守军以葡萄牙大炮轰击,击碎皇太极的白龙旗和清方的一座大营帐,杀伤清兵不少。明方的报告中说,皇太极长子胸口中箭,另一贝勒在阵上被明军射杀,又杀固山(领七千五百人)四人、牛录(领三百人)三十余名。这个报告有夸大之嫌,事实上皇太极的儿子并没有在此役中阵亡。但清方记载,济尔哈朗贝勒、萨哈廉贝勒、大将瓦克达、阿格等均受伤。

皇太极见部队损失重大,只得退兵,再攻锦州南面,亦不能拔,又伤亡了不少将士,将领觉多拜山、巴希等阵亡。七月,清兵败回沈阳。这一役明朝称为“宁锦大捷”,是明军对清军第二次血战胜利。

两大战役的胜利既没有让大明摆脱困窘的政治现状,也没有为袁崇焕个人带来更好的命运转机。相反,两场胜利换来的依旧是对人性的考量,是嫉妒与迫害。七八月间,京师举行了盛大的庆功活动。京城内外由于宁锦战功受到升迁、赏赐的人,多达数百人。许多和这场大战毫无关系的人也受到官升数级的奖励,其中,以魏忠贤的那位侄子累积之下连升九级的军功为最高。袁崇焕仅仅加衔一级。魏忠贤手底下的一个亲信有些看不过去,提出把自己受到的奖励转给袁崇焕。天启皇帝斥责道:“袁崇焕议和这件事,所误不小。我不惩处他已经不错了。你少在这儿卖好。”

山河震荡,风雨飘摇。在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的弹劾下,袁崇焕被昏庸的天启皇帝罢职,返回故乡——广东东莞水南村。心有不甘的袁崇焕在离开宁远时,也只能徒唤无奈。这些年他所经历的大劫难和大幸运真如过山车一般。这时的他不过四十岁左右,正值壮年,也是政治上趋于成熟的年龄。袁崇焕在一首诗里深有感触地写道:“五载离家别路悠,送君寒侵宝刀头。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任去留。策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

袁崇焕在回乡途中,到了广州,专门去了一趟光孝寺。身处佛地,他的思绪还是会不自主地回到刚刚脱离的战争场景,那遮天蔽日的血光和眼前的晨钟暮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人世茫茫,既然选择走上这条不归路,也就无须再向菩萨低头忏悔。

事后看来,袁崇焕配合皇太极搞出的那场休战议和并不明智。可以说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开展的一场错误的活动。其直接结果是促成了袁崇焕的离任,也留下了日后被诬陷的隐患。等到他日后复出时,全国的战略布局已经有了新的变化,他的复辽计划不仅难以实现,而且欲求守辽西、固山海也不可得了。

作为天启皇帝朱由校的继任者,他的亲弟弟崇祯皇帝在清除阉党后,那些一度被魏忠贤逆党排挤罢官的大臣又重新回到帝国权力场中,其中就包括袁崇焕。崇祯皇帝极为认可袁崇焕的价值,也将其视为撑起帝国大厦的最后一根擎天柱。袁崇焕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崇祯元年(1628年)七月十四日,崇祯皇帝在紫禁城第一次召见了袁崇焕。

君臣初次见面,崇祯皇帝直接问道:“女真跳梁十载,封疆沦陷。卿万里赴召,有何方略?”

袁崇焕慨然道:“如果皇上给臣方便,五年之内,东患可平,全辽可复。”新君刚刚上位,就如此看重自己,这让袁崇焕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也让他的内心有所膨胀。或许是因为与生俱来的轻狂自傲,再加上宁远、宁锦两大战役的胜利,让他觉得战无不胜的后金铁骑也不过如此。

如此大鸣大放的话最易博得君王的欢心,崇祯皇帝也就信了袁崇焕的话,内阁辅臣们也大受鼓舞。其实袁崇焕这时候并没有迷失于眼前的幻象,他为此还专门上了一道奏折。事后看来,这道奏折就像是袁崇焕对自己下一步人生命运的预言。在奏折中,他提出了自己经营辽东有可能遇到的困难。一是皇帝和朝中大臣对他不信任;二是敌人挑拨离间,散布谣言。为此,他提前声明,军队中稀奇古怪之事很多,不可能事事都查究明白。他自知有一股蛮劲,干事不依常规,要他一切都做得四平八稳,面面俱圆,几乎是不可能的。崇祯几乎满足了他的一切要求。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逼到命运的死角。

崇祯二年(1629年),漠南蒙古东部闹饥荒,后金也遭遇了粮荒。明末气候处于小冰河期,大旱几乎连年不断,赤地千里,川竭井涸,蝗灾和瘟疫乘势而起,几乎席卷了整个帝国。

三月初,边境各地流言四起,传言蒙古人正在储备南下的军粮。翰林院编修陈仁锡正好巡视边关,他急奏朝廷:喀喇沁蒙古部落一万男丁,其中八千在宁远关外运输明军军粮,其中还有四百多后金的八旗男丁。崇祯皇帝大惊,他立刻下令严责蓟州督师袁崇焕:“据报西夷市买货物,明是接应东夷。籍寇资盗,岂容听许?”

宁远外边有一个前屯卫,前屯卫附近有个南台堡,袁崇焕在那里跟蒙古人做起了粮食生意。崇祯皇帝要求立即中止卖军粮给蒙古人的行为,并为他的行为做出解释。

袁崇焕说,开市只是为了安抚附近的蒙古人。后金兴起后,不断和蒙古各部发生战争,蒙古各部不敌后金,一部分选择了投靠后金,一部分选择了与明朝联合抵御后金,还有一些部落则摇摆不定。在明与后金的战争中,蒙古各部是不容忽视的力量,所以拉拢蒙古各部是战时所需,不可不做。

自从袁崇焕保证五年完成平辽大业以来,崇祯皇帝还没有驳回过袁崇焕的奏章。所以崇祯皇帝权衡之下,又一次给袁崇焕开了特例,允许他计口给粮。也就是统计人数,按照这个蒙古部落的人口数进行粮食交易。做个简单的类比:面对蒙古这些饿狼,袁崇焕是扔几块肉,任凭饿狼自己抢;崇祯是拿着肉一个个喂。孰优孰劣,一目了然。何况旁边还蹲着后金这只猛虎,肉自然是越快扔出去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