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英雄:最后一根擎天柱的崩塌(第2/5页)

当时朝鲜派使者去北京朝见皇帝,途经宁远。袁崇焕很高兴地招待使节及其随从。朝鲜使节见守军甚是镇定,心里暗暗吃惊。袁崇焕和幕僚们正在闲谈,突然有人来报清兵攻城。袁崇焕乘轿至战楼,仍与朝鲜使者谈古论今,泰然自若,脸上全无忧惧之色。

攻城清兵的先锋部队是铁甲军,每人身上都披两层铁甲,称为“铁头子”。清兵以坚车攻城,车顶以生牛皮蒙住,矢石不能伤。明军在城内架起西洋大炮十一门,在城头轮流轰击,每一炮打出去,破坏杀伤及于数里。

这是一场以少胜多的攻防战,宁远城墙一度被清兵撕开一道口子。袁崇焕亲自搬石头来堵塞缺口,连受了两次伤。部将劝他保重。他厉声道:“宁远虽只区区一城,但与中国的存亡有关。宁远要是不守,数年之后,咱们的父母兄弟都会成为鞑子的奴隶。我若胆小怕死,就算侥幸保得一命,又有什么乐趣?”撕下战袍裹住左臂的伤口又接着指挥战斗。将士们见主帅如此,自然人人奋勇。

两天后,当宁远上空弥漫的硝烟渐渐散去,人们发现,这座千疮百孔的古城依然挺立于大明的版图之上。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让明、清双方都损失惨重。中炮受伤的努尔哈赤丢下五百具勇士的尸体,黯然退去。这是袁崇焕在历史舞台上首度崭露头角,也是明军难得的一场胜利,在历史上称为“宁远大捷”。袁崇焕的高光表现,让这个被失望和无奈笼罩的帝国看到了一缕久违的胜利曙光。在大明王朝的长城防线接二连三地失守之后,袁崇焕就这样从血泊中树起了属于自己的旗帜,也由此成为大明帝国最后的救星。

宁远捷报传至京城,明廷上下为之一振。天启皇帝擢升袁崇焕为辽东巡抚,仍命驻扎宁远。

清军撤退之后,袁崇焕派遣一名使者,备了礼物去见努尔哈赤,命使者传话道:“老将横行天下为时已久,今日败于小子之手,只怕是天意了。”努尔哈赤这时候已经身受重伤,于是回送礼物及名马,约期再战。

努尔哈赤在诸贝勒面前叹息道:“我自二十五岁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什么区区一个宁远城就打不下来?”他虽心有不甘,但此后伤势一直未愈,只好返回沈阳休养。在离沈阳四十里处的叆鸡堡逝世,时年六十八岁。

努尔哈赤一生只打了这一个大败仗,清人从此对袁崇焕十分敬畏。努尔哈赤死后,袁崇焕在没有朝廷授权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派人前往吊唁,同时庆贺皇太极继位。

袁崇焕后来在题本中阐述了他遣使吊丧的三个目的:“臣先于镇守内臣刘应坤、纪用,镇臣赵率教东巡而得奴死之信,盖闻之而未见其的也,无一确探以相闻。边臣所任何事,亟往侦其虚实,一也。因离间其诸子与夷上下,二也。且谕其毋前叛逆,束手归命,听朝廷处分,三也。”他这么做有三个目的:一是为了探察虚实,二是为了离间努尔哈赤诸子关系,三是找机会劝降皇太极。

《清太宗实录》中也有相似记载:袁崇焕遣使吊丧系“潜窥我国情形”。由此可见,袁崇焕借吊丧探虚实的意图已经被皇太极识破。至于离间诸子关系,袁崇焕也早有此心。他听说努尔哈赤留下了“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遗训。八个大小和硕贝勒各领一旗,他们之间势均力敌,方能达到牵制、平衡的功效,令推举出来的汗王不至于肆意妄为。袁崇焕认为这是分裂后金政权最好的时机,他甚至说出“八犬同牢,投之骨必噬”这样有把握的话。即使以上两个目的无法实现,还有第三个,劝降。总之,袁崇焕很有信心,他在奏本中声称:“奴子(皇太极等)不降,必为臣擒矣。”

皇太极的军事才能虽然比不上他的父亲努尔哈赤,但是政治才能却犹有过之。如此一来,袁崇焕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并没有减轻。一场玄机暗藏的吊丧,被皇太极巧妙地导向明金之间的议和。皇太极担心与宁远议和还没开始就走向破裂,故极力敷衍,从天启七年(金天聪元年)元月至二月,一再改写致袁崇焕书信的格式。尽管如此,这都是一场毫无诚意的议和,皇太极不过利用袁崇焕遣使吊丧之机,借间而用间,以和议迟滞明朝的关宁劲旅,乘机衔杖疾趋,挥戈东向。

袁崇焕是颇有胆识之人,他的存在既让皇太极叹服,又让他顾忌重重。皇太极即位之初,周边的形势极为严峻。东方的朝鲜,素来忠顺于大明朝廷,虽然国小兵弱,但也不容忽视。且有毛文龙开镇皮岛,客寄朝鲜,驻兵屯田于铁山、昌城、满浦一带,虽然兵力不过四万,但居于战略要塞,足以形成牵制之势。

毛文龙于万历三十三年从军,屡立战功。1621年,率领一百九十七名勇士深入敌后,收复两千里海岸线,不久又收复宽奠、大奠、新奠、永奠等六堡,随后以皮岛为根据地,多次深入敌后,屡挫敌锋。1622年,升为平辽总兵官。1663年8月,收复金州、旅顺、望海堡、红嘴堡;9月,先后取得“牛毛寨大捷”“乌鸡关大捷”;10月,再收复复州、永宁。皇太极即位后,为解除这个心头大患,派大军攻打毛文龙,史称“丁卯之役”,毛文龙五战五胜,重创后金主力镶蓝旗。

连年打击不能消灭毛文龙,后金便竭力劝降,许诺“将军若来,位在佟附马与辽东广宁诸将”之上。后金军缺少船只又不习惯海战,对毛文龙也是有心无力。

天启皇帝升毛文龙为平辽总兵时,袁崇焕刚出山海关,还未建功。那时候,明军一见后金兵就望风而遁,只有毛文龙的军队能与后金打一打。毛文龙也因此受到朝廷嘉奖,擢升至佐都督挂将军印,赐尚方剑。天启皇帝提到他时从不叫名字,而称其为“毛帅”。

前有袁崇焕,后有毛文龙,皇太极不敢放开手脚进兵辽西。皇太极即位之时,满洲政权遇到了极大的困难,而明朝方面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训练一支既能守,又能战,再能进一步收复失地的精锐野战军,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明清双方都期望有一段休战的时期,以便重新调整自己的作战计划。明军要练兵、筑城、屯田,清军是进攻朝鲜,巩固统治。在如此局势下,双方都具备了议和的条件。

当时议和的障碍,主要还是来自于明朝的文官。他们熟悉史事,一提到与金人议和,他们的政治神经就会变得异常敏锐。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中国历史上南宋和金国的和议。人人都怕做秦桧,可又都不愿意做岳飞。

袁崇焕从现实出发主张议和,而朝中大臣并不买他的账。有官员一再弹劾袁崇焕,说他的主张就像宋人和金人议和那样愚蠢自误。袁崇焕和皇太极信使往来,也因朝中大臣视和议如洪水猛兽的反对声而变得异常艰难,所谓的谈判也仅限于文来文往,并无实质性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