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至上坦途

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曾记载过连接爱琴海东岸和作为波斯帝国四大都城之一的苏萨(1)这条道路上的驿站和距离。出于典型的希腊自我中心论调,他称之为至上坦途。不过,波斯帝国的西北边疆尽管麻烦不断,却向来不是波斯帝国政府的心头大患。最为紧张的边境,其实是东北方向上紧靠中亚游牧部落的边界。这些游牧部落早在帝国创建之前就已经涌入西亚,他们随时都可能跃跃欲试,妄图再度冲破他们的界限:这才是波斯人认为最有必要守住的边境。因此,真正典型的至上坦途是通往该地区的道路。在波斯时代,这条路往东南方延伸所指向的终点是巴比伦,波斯帝国的经济之都。如今的终点是纳贾夫和卡尔巴拉,什叶派的两座圣城,因为现在循着这条路行走的波斯人都是朝圣者,而不是传令兵或士兵了。这条至上坦途从伊拉克平原岔了出来,迅猛扑向伊朗高原,爬上覆盖西南侧腹那接连不断的山峦壁垒,而后朝东南方下行进入属于苏联境内的中亚平原。从那里继续奋力前行的话,你将会到达中国;侧转到右方,则将爬过阿富汗的山脉,进入巴基斯坦和印度。

在规划本次环球旅行安排的过程中,我就已经打定主意,要驱车穿过这条历史上著名的道路,不能听任自己一经人劝说就索性采用坐飞毯的轻松办法。最后,我的确是经由公路从纳贾夫去到了德黑兰,只有德黑兰和马什哈德之间那段路才选择乘坐飞机。

从纳贾夫前往德黑兰为期四天的行程在第一阶段颇为轻松:纳贾夫到巴格达路途不远,一路都在平地上,而且都是柏油碎石路。但小小范围之内,竟聚集了一大批著名的景点!仿佛有着金顶和大片白色陵墓的纳贾夫还不够,幼发拉底河和库法在此纷至沓来。伊拉克考古委员会已经着手发掘阿拉伯征服者赛尔德·本·艾比·瓦戛斯(2)建造的宫殿;在大清真寺门口那儿,是阿里遇刺的地点。南方的地平线上,可以依稀辨认出库法的前身希拉(3),萨珊波斯帝国的阿拉伯总督就在此都城看守防范阿拉伯人的进攻,虽说这些总督都未能尽其司职。西边坐落的是卡迪西亚,赛尔德赢得决定性胜利的地方。现在又冒出幼发拉底河,左手边远处上的那块高地是波尔西帕(4)。幼发拉底河第三次出现了,岸边是宜人的城市希拉(5)(幼发拉底河流经这片地区时岔成三个分支);接着我们抄近路径直穿过巴比伦省的东隅。壮观的埃萨吉拉寺,著名的巴比伦空中花园坍塌破败的遗址(倘若考古学家们鉴别无误的话),以及曾经是尼布甲尼撒国王夏宫的土堆,都在我们左侧飞驰而过,我们又到了旷野之中。那天晚上,我们在底格里斯河西岸的巴格达过夜。

第二天早上,跨过底格里斯河后,我们继续在平地驰骋北上,不久便穿过了底格里斯河的支流迪亚拉河,只见沿岸棕榈成行。这里覆盖地表的层面都还是一成不变的一马平川。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到达那些出自造物主骄横之手、庞大的地层褶皱的发端之处?褶皱处起始得可谓波澜不惊:一开始是绵延起伏的哈姆林山,而后是一系列较小的褶皱山脉。在克孜勒里巴特,我们想必距离巴比伦到埃克巴塔那(6)与苏萨到萨迪斯两条道路的相交地带不远。很快我们就在波斯的土地上了,褶皱山脉在此才正儿八经地开始出现了。地层蜿蜒扭曲,捻合搓拢,忽而拔地而起,忽而断裂骤降,有如一排庞大的碎牙。它们突然坍塌到地面以下,又猛地窜了出来,只留下一条意想不到的通道让公路和河流经过,就像小孩跳绳时双脚起落似的。现在是下午时分,我们应该可以轻松到达计划夜宿的克尔曼沙赫,结果在沙哈巴德,一场不合时宜的暴雨突然降临到我们头上。我们困在半山腰和墓地之间,眼睁睁地看着道路在我们车轮下被冲毁了,积水上涨,淹到了原野里那些驴子和马半腿深的高度。有位牧羊人,一身西方城市职员的衣着打扮,他脱掉裤子把水拧绞出来。白费工夫啊!那裤子瞬间又湿透了。道路已经成了河流,会不会导致引擎失灵呢?我们跋涉着驶出平原,爬上地势较高的地方,但我们的麻烦还没结束。在群山中的一处褶皱,一道湍流将大圆石头都冲散道路上,速度之快,一帮沮丧的卡车司机都来不及搬开。我们冒险走过这条通道,只是损失了排气管。就这样,我们总算到达了克尔曼沙赫,受到友好热情的欢迎。

我应该怎么描绘第三天我们从克尔曼沙赫到哈马丹旅途当中的壮观景致呢?在塔格博斯坦,一条大河从悬崖上喷涌而下;由山体凿刻而出的拱道中,萨珊国王“得胜王”哥士娄从头往下一身锁子甲,骑在他身披铠甲的坐骑沙卜迪兹背上。五十年来,我一直期待着亲眼目睹这座骑士雕像,但这股激动之情不及后来在比索通看见大流士的浅浮雕和铭文时产生的震撼:悬崖耸入云天,如同科隆大教堂的塔楼一般。帝王的超群杰作在大自然更为浩大非凡的作品面前却又相形见绌了。高处上,有人在托架吊篮里晃得头晕眼花了,还在一边拓印左侧角落附近的两列铭文,那个人是谁呢?结果发现那是我的老相识,密歇根大学的乔治·卡梅伦教授。这一不期而遇的场景真是妙不可言啊!

尽管险崖让雕塑显得矮了三分,但大流士选址的水平绝对令人叹服。旅行者必然会在这里贴近山脚,因为几码开外,泉水汩汩冒出地面,将平原变成了沼泽地。

就这样到了哈马丹。有朝一日,等他们夷平了现代都市,揭开地下的埃克巴塔纳,到时候什么样的珍宝考古学家不可能展现出来呢?

第四天的旅程将我们带离了原汁原味的波斯,进入大都会德黑兰。不过这第四天的行程着实扫兴,我就不多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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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萨(Susa),舒什的旧称。

(2) 赛尔德·本·艾比·瓦戛斯(Sa'dibnabi Waqqas,593—675),阿拉伯军事将领,亨有“雄狮”之称。曾在公元636年卡迪西亚战役中打败波斯帝国军队,创阿拉伯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突出战例;后遵照欧麦尔指示,建库法营地为新征服地区首府并建筑伊拉克第一座清真寺。

(3) 希拉(Hira),波斯帝国伊拉克行省的首府。伊斯兰在7世纪推翻萨珊帝国后希拉被遗弃,其物料被用来建设新的首府库法。

(4) 波尔西帕(Borsippa),苏美尔古城,位于今伊拉克幼发拉底河东岸西南方。

(5) 此处的希拉(Hilla)是伊拉克巴比伦省的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