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声紫苑 11 贪和珅精算内外账 刚师傅宗学罚皇子(第4/5页)



  “天下大家子都这样儿,你别这么想。”和珅刚要笑,又止住了,上来搂着她肩头道,“到哪山唱哪山歌嘛……你吃斋念佛恤老怜贫的,谁敢说你坏?就跟我好,那也是前世缘分,你又没偷别人汉子……”说着用手指给她抹泪儿。吴氏一挣身子啐道:“你是我汉子么?”和珅也是一叹,说道:“不跟你来往,你寂寞我也寂寞,纳进房里公明正道的,我也想过。可咱们原来就是恩亲,反倒不如这么着体面——倒像你当初救我,是贪图什么似的……我如今位置,在外头时时要防着人暗算,也要整得别人不敢打我的主意,皇上的差使不能办砸,得处处揣度着圣心行事,还不能叭儿狗似的一味摇尾巴,也要顾及自己尊荣台型儿……吴姐,你想想这难不难?再说……”他噏动了一下嘴唇,觉得碍难启齿,便住口吃茶,注目看灯。

  吴氏听得入神点头,见他忽然打住,转脸儿一笑,说道:“说得好好的,怎么忽拉巴儿就哑巴了?我听着呢!怎么又发呆了?”

  “是这样,”和珅回过神来,爱抚地伸手抚摸着吴氏脸颊,轻轻揉捏着,柔声说道,“官场宦海风波不定,谁也难保一筋斗一个倒栽葱……你在外头可以替我保管一点家底子……你看纪晓岚,还有国泰,连同前头张相国都抄过家,都没有诛连到亲戚,你这样的更安全,也给我留了后路……”他虽微笑着,声音像柔丝从远处轻轻飘来一样,眼中忽悠闪着碧绿的光,吴氏听得身上打了一个寒颤,听他说“万一我也有——”忙伸手捂住了他口,在他颊上印了一吻嗔道:“没那日子不许胡说——有那一日我就黑吞了你的钱!”和珅一笑,说道:“那也比查抄出来办罪强,也没便宜了外人!你也不敢那么做,负了我的恩,自然有人治你,还得防天阴打雷龙抓了你……”他指指搭在桌角的袍子,又压低了声音,“那里头有几张银票,一百多万吧……先在你那里放一放,别入账……等我说话悄悄换成细软藏起来……”

  吴氏看了看袍子,忽然觉得有点恐怖:这主儿也太能搂钱,太胆大了的……她胆怯地摸摸袍子,只一触就缩回了手,小声道:“爷……钱多少是够使的?得住且住见好就收吧……没看他们一个一个都栽倒了?”

  “这个你就不懂了,”和珅笑着凑过来揽她在怀里,手伸衣襟下一遍又一遍在她双乳间温软的腹皮上滑动着抚摸,“皇上老了精神不济,满朝都是贪官小人。就不是小人,想整治我的也就不少。那些整我的拳头没到身上就软了,你知道为什么?——我朋友多,耳目灵,手脚比他们快!没有钱喂着,成么?钱越多,差使越多权越大,我就越安全!这都是下头有罪官员缴了赎罪银,又塞我起复调缺的,我不收不但白便宜了别人,还落个刻薄笨蛋名声儿。我从不索贿,不能办的事办了留尾巴的事都不办,只栽花儿不种刺儿。钱沣在山东就查过我的事,又查到我顺义的庄子,都察院朋友知道了,写信快传过去,我当着刘墉说闲话,说皇上赏的庄子也点了这一处,他也就偃旗息鼓不言声了。有些人到处伸手,什么钱都敢要,为钱不怕得罪人,一对景儿他就翻身落马,一败就四面楚歌,这都是自不量力,不量力而行——比不上我这跑江湖的会想事,怎么会不垮台?一个我离皇上近,灯下黑,一个我不吝啬,轻财好朋友,谁疯了犯痰气,摔鸡蛋砸石头!”他的手忽然移到吴氏小腹下腿间捻了一把:“——就像这块儿,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

  ……吴氏被他温存得浑身舒坦,痒痒得格地一笑返身搂紧了和珅。和珅抱起她向里屋走,兀自听她吃吃笑个不住……

  和珅前半夜折腾人道,又和吴氏喁喁商量立业家道,因惦着陪驾去圆明园的事,朦胧胡乱一鼾就醒过来,听外间议事厅自鸣钟四响,见吴氏睡得孩胎,不言声便起身披衣。他一动,吴氏便惊醒了,也忙穿衣,口里自责道:“说睡个蒙星儿就起来的,还是睡过头了……”和珅见她手忙脚乱,笑道:“别怕,这会子没人来。有人来就说我刚叫你过来的。”吴氏道:“不为这个,我和妮子睡里间外间,怕她知道,她也大了——”说着便向外走。和珅只是笑,也不再留她,看着门外影子去远,咳嗽一声正要叫人,见长二姑提着盏灯进来,一笑说道:“好么,管家娘子来了,这么早的!”

  “是想起件事来。”长二姑放下灯笼,大约外间凌晨天冷,搓着手笑道,“福长安家太太昨日过来看太太,总觉有什么事忘了似的——今儿可不是傅公爷夫人的生日?只是她丧服不满,不知道这礼儿该怎么递?还有二十四福晋的妹子——就是上回你见了流涎水的那位——孩子过百日,老佛爷身边彩卉云香几个大女官,月敬银子你说要加,加多少?秦媚媚上回笑着说太监不如宫女,这不是计较上来了么?要不要也打发一下?”……她又说了十几个人,和珅都没见过,都是近支王府里的体面得用人物。

  和珅扣着巴图鲁背心上的钮子,微笑思索着听她讲,要了水漱口,又吃几块点心,这才说道:“太监一律不送礼,这要定成规矩,明白告诉他们。宫女月例敬银也要说明是太太孝敬,叫她们密着点。有些大太监来府传旨传懿旨,多给茶钱就是,官女月例加……三成就好。棠儿太太这礼万不能薄了——这没有什么居丧忌讳,她只有欢喜的,送她一万银子的礼,外加黑龙江将军送我的那付盔甲。别的人你裁度着办就是了。难道我还查你的账?”

  “公爷太太生日,送盔甲做什么?”长二姑不解地道,“你这人越来越玄乎了。”和珅一笑说道:“你忘了福四爷在前头打仗,那是她的心尖子!”见长二姑发愣,上去在她凉凉的脸颊上亲一口,小声道,“我去了,心肝儿……该怎么办你就做主办去……今晚去你那儿……”

  长二姑飞眼看看院外,脸一红啐道:“没良心的,一股女人味儿,还不知昨晚和谁……”她顺手从和珅肩头拈起一根头发,撇嘴儿笑道:“我看像吴姐儿的呢……”和珅扳过她脸又亲一口,也不答话,笑着去了。

  和珅赶到西华门,天色尚未亮透,看表时还不到卯初。这里地面开阔,下来大轿,北面海子漾过来的风浸凉寒湿的,激得身上打了个颤儿,原来昏昏晕晕的脑子顿时清醒得眼亮心明。其时宫门已经启钥,但上早朝的还只和珅一个,孤零零站在石狮子旁,向东看,宫门里边灯廊纵横交织,宫阙楼亭侧影像窗上剪纸般贴在泛了鱼肚自的天空上,沿宫墙南北壁前也都悬着灯,下头钉子般侍立着善扑营的军校,一动不动的,颇似陵阙墓道上的石头翁仲。西边木石料场已经腾成一片广场,坦坦荡荡的空地上似乎有薄雾,远处的居民房舍都看不清楚,倒是西北方向海子一带水色清亮,摇曳不定的波光里透着垂杨柳婀娜摆动的枝条,姿态风情绰约万端撩人游思……再向北是一片桃林,那是看不见的了,但正是桃花盛开怒放时候,浓郁的花香随着风一阵阵卷漫过来,清凉甜香十分宜人。和珅想着乾隆说他“不雅”,此刻景物心情要放纪昀身上十首诗也作出来了,偏自己就不能!他揉颊捏眉的搜索枯肠,发狠要作首诗,无奈这种事再勉强也不成,越想有越没有,憋了半日,终于失望地咽一口气,不再作此妄想,踱回轿前,对府里跟来的家人道:“你们回去提醒着我,找一部曹寅编的《全唐诗》、李白的《蜀道难》、宋玉的《离骚》,还有诗韵的书我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