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章 铁甲依然在(第2/3页)

诸葛际盛如此教训被软禁起来的前恩主允禄,他果断踩着允禄的肩膀,投向了高起、阿桂和永和皇帝集团,而这也是鲜人儒生集团的选择。

不少宗室出逃英华,宁愿接受英华大判廷的审判,也不愿呆在建州朝鲜,因为下场就只有一个:以病死之名被杀。允禄和其他亲王层级的大人物还没落到这种悲惨境地,但附从他们的部属就不可能幸免了,就算死不了,也被全打为“汉人”,终生服劳役。

永和八年,永琪真正掌政,但这仅仅只是政争的开始。

随着国家处境不断恶化,以及永琪对军人集团的猜忌,永和十年,新一轮权柄之争再度爆发,这一次是永琪联合高起向阿桂发难。阿桂不仅握有南线四五万重兵,还极力反对“暗开国门”,以解决国家的经济困境。

阿桂主张发动有限度的战争,从大韩那边拿到真正的和约,如此不仅能糊住国中人心,还能改善国家处境,争取将建州朝鲜与英华的关系缓和到相对正常的地步。

这一套方案的核心在于,阿桂认为,建州朝鲜的族争论和血脉论是将自己置于英华死敌的地步,在感情和立场上没什么问题,却不利于实际。建州朝鲜要存续,满人要存族,就得改变策略,着眼于实际。

而永和皇帝和高起的看法却截然不同,永和皇帝是自以为还能跟英华掰掰腕子,满人天下无敌,遗憾的只是满人太少。高起则认为英华亡满人之心不死,总有一日要覆灭建州朝鲜,族争论和血脉论绝不可废。而出于实际,就该一面维持国中人心,一面暗开国门,跟英华伪以周旋,以利国中贸易。

双方的诉求面上看似差不多,内里实质却南辕北辙。而阿桂手握重兵,建州朝鲜与韩国的贸易往来也都由他把持,更为永和皇帝与高起忌惮。

这场争斗由缓转急,到永和十二年,建州朝鲜真已是满地饿殍,双方的矛盾也被逼着激化。阿桂喊出了皇帝身边有奸臣的口号,威胁要清君侧,而永和皇帝和高起一方一面笼络阿桂的部属,一面减削阿桂的兵权。

就在内战即将爆发时,开城道鲜汉起义缓和了双方矛盾。阿桂领兵镇压,意外地发现起义军骨干是新出现的“大同社”,这个会党的大义根基又来自英华的《人衍资本论》一书,作者是英华大贤李方膺。

这股被称为“大同新义”的思潮,根骨来自墨家的均平大同,可论述却更为详尽透彻。认为人世是按阶级划分,资本阶级垄断一切生利之器,劳工阶级一无所有,只能出卖自己的劳力。原本该自己所得的酬劳绝大多数都被资本阶级搜刮走,自己所得还不够温饱。

《人衍资本论》原著是在构想未来工坊满天下,工人占人口多数时的情形,而且还认为有西家行的存在,以及天人大义、国宪律法体系、两院制等保障,工人也能开智,可以在不坏一国的情况下为己争利,乃至推动一国化新。同时资本阶级和劳工阶级并不是固定群体,它只是一层壳,其中所容纳的个体是在时时更新的,未来的隐患在于这些个体会沉滞下来,又如旧世一般,世代延续不替。

尽管有这么多解说,但这不妨碍鲜人儒生转译时,怀着满腔愤懑,将资本阶级替换为满人统治者,将劳工阶级替换为被压迫的鲜人。而《人衍资本论》里所描述的,没有阶级之分的理想国,也被鲜人儒生想象为可以立于人间的天堂之世。

阿桂当时所见的大同新义,还是混合了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的粗糙之作,但足以让他毛骨悚然,由此更加坚定了转变国体,明开国门,以保满人存族的思想。

永和十三年,阿桂准备以出身不正,血统低贱,却窃据朝堂,挟皇帝为傀儡的罪名讨伐高起父子,可没来得及举兵,就被部下卖了。考虑到他是开国元勋,正牌满人,永和皇帝和高起也不敢杀他,就将他一家囚禁于开城,阿桂就此彻底退出建州朝鲜的权力舞台。

即便置身牢笼,阿桂也没有闭上眼睛,他满腔热血地注视着国中局势的变化,希望能看到满人安然存族的一条明路。

遗憾的是,几年看下来,他只看到绵绵不绝的争斗。

永和十五年,“大同新义”在建州朝鲜获得了进一步完善,大同社在各地揭竿而起。鉴于上层鲜人与满人一同居于统治者地位,而下层贱民中的“汉人”也容纳了众多异族,各方力量汇聚在一起,使得大同新义开始脱离单纯的民族矛盾,转为阶级矛盾为主。

受族争论的启发,大同新义将人世格局描述为你死我活的阶级之争,李方膺乃至李肆都没有预想到,《人衍资本论》会这么快地成为造反者的指导纲领。

这一波大同社的革命浪潮,不仅致力于推翻官府统治,还开始摸索着建立“大公无私”的人间天国。所有物品归公,男女分营,一切由上级安排,物资供给的配给细致到一根针。

这股革命浪潮由咸镜道而起,短短时间内就席卷邻近三道,兵锋直指平壤,建州朝鲜的统治者们慌得人仰马翻。高起领兵出征,阻义军于咸兴府,局势稍缓。

此时永和皇帝和鲜人官僚集团不得不正视国中危机,开始认真考虑早前阿桂的策略,但高起却悍然以权柄压下此议,还杀了不少跳出来建议跟韩国和英华实现“关系正常化”的满鲜官员。

永和皇帝和鲜人官僚集团自此视高起为眼中钉,而当高起将这一次起义浪潮镇压下去后,他也成了被镇压的一方。

对比高起的败灭,阿桂算是幸运者了。永和皇帝之所以能轻易解决高起,是因为高起的两个儿子,高澄和高挚也在争权。高澄自认为是长子,理该继承高家权柄,视自己为高起第二。可高挚却认为自己跟皇帝多年相处,是自己护着皇帝过来的,高家的权柄来自皇帝,他才更有资格代表高家。

高澄坚定站在父亲一方,高挚不知是理念之差,还是权柄之嫉,最终站在了永和皇帝这一边。当高澄被高挚领兵秘捕时,仰天咆哮道:“高挚!你枉为高家子,枉为我胞弟!”而高挚却冷笑道:“这话该我来说才对,谁让你要跟父亲一起挡万岁爷的路?”

当阿桂听说高起高澄父子被圈禁,半月后“病故”的消息时,也忍不住怆然唏嘘。多年前,他与高起携手,将永和皇帝从盛京带到了朝鲜,建起了建州朝鲜一国。而高澄高挚兄弟也一内一外为此壮举立下大功,事迹不仅留于史书,还被写成戏文传唱,为了权柄之争,却落到这般地步。

永和十六年,建州朝鲜的权柄终于落到了永琪和高挚这一对年轻君臣手里,两人也豪情满怀地依照自己的构想,推行了一系列“新政”。阿桂作为顾问,虽被放了出来,却还是受两人忌惮,没有给予任何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