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第一百零九条好汉(第4/5页)

——咱们先别忙下结论。郭沫若后来在《青铜时代》里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个说法,认为规整划分的公田是存在过的,虽然不像孟子形容的那样(我们马上就要见到孟子具体描绘的井田),在周朝初年,成千上万的人民群众一同在公田耕作,场面宏大,像是大规模的集体公社。

具体考证就不讲了,单这已经够烦人了。井田这东西或许有,或许没有,或许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被一代代有心的后人勾勒成了一幅具体而微的社会蓝图。

井田与否暂且不论,孟子说的税制到底可靠吗?

嗯,这也很难求证啊,就姑妄听之好了。十分之一的税收确实不高,后世的农业税既有低到三十分之一的,也有高到百分之六七十的。低了是皇恩浩荡,高了你也没辙,再有,即便是低,如我在“梁惠王篇”里说的,受益的是不是农民,这还不一定呢。

农民问题谈完了,孟子该循序渐进了。

孟子接着说:“等人民群众的生活大体有个着落了,那就该着手办教育了。”

滕文公小脸笑开了花:“您这话我爱听。办教育,当然要办教育,不但要办,还要大办!特办!——这可是个赚钱的买卖,对了,我不但要办教育,还要办医疗,出不了两年,我他娘的就能赶上比尔·盖茨了!哇哈哈哈——”

“嗯——”孟子大惊,“你这一贯温文尔雅的人,怎么说起脏话来了?!”

滕文公这才意识到说走了嘴,脸一红,赶紧解释:“您别介意,我刚才是太激动了,有点儿得意忘形了。”

孟子叹了口气:“唉,你倒是个好苗子,一说办教育就这么兴奋,难得啊!这办教育呢,有四个——咦,你掰手指头干什么呢?”

滕文公低着头,十根手指头动得飞快,嘴里还念念有词:“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抬起头,傻愣愣地望着孟子,“哦,您接着说,接着说,那什么‘为富不仁,为仁不富’的——”

孟子气结:“那是上节课的内容!滕文公同学,你别再‘为富不仁’了,好好听讲吧!”

“哎,哎,听讲,听讲……”

孟子接着说:“要办好庠、序、学、校。‘庠’的意思是教养,‘序’的意思是陈列,用前卫的话说叫实物教学,‘校’的意思是教导。地方上的学校,夏代叫‘校’,商代叫‘序’,周代叫‘庠’,至于大学,夏、商、周三代都叫‘学’,都是教育人民如何处理人际关系和遵守行为规范的。贵族阶层把这些东西学好了,老百姓自然就会紧密团结起来。你们滕国把教育办好了,如果有圣王兴起,一定会来观摩学习的,这不就做了王者师了吗?”

——孟子这段话有没有人看出疑点来?

夏代叫“校”,商代叫“序”,周代叫“庠”,这和其他典籍不大一致?

——不错,是有不一致的地方,不过这类问题照例是留给专家们去关心的,能提出这种问题的人,也不用在这儿听我白话了。

那,疑点在哪里呢?

疑点就在最后一句:“你们滕国把教育办好了,如果有圣王兴起,一定会来观摩学习的,这不就做了王者师了吗?”——还没看出疑点吗?

孟子和梁惠王、齐宣王说话可不是这个路数。如果同样的话是跟这二位说,孟子一定会说:“要是你们把国内的教育办好了,国民综合素质就会得到大幅度的提高。公元前四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你们一定会因此而行王道、一统天下的!”

孟子这么说,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才合逻辑。可怎么到滕文公这里,话锋却变了呢,怎么就不劝滕文公一统天下了呢?为什么滕文公把教育办好了,结果最多也就是有圣王来观摩学习,而不是滕文公自己成为圣王呢?

早有人疑心过这个问题,最后想出答案说:“滕国实在太小了,截长补短不过才五十里方圆。孟子虽然一再提到什么商汤王七十里小国取天下,周文王百里小国取天下,可他也不是笨蛋,也知道世界变了,再靠那么一小点地盘取天下根本不可能了。这话虽然不好明说,但在滕国这里不知不觉就把意思流露出来了。”

再一个问题是:孟子说的这些都靠谱吗?那么久远的年代里,真有学校吗?

——是不是真像孟子说的那样庠序学校秩序井然,这倒不一定,不过,甲骨文里还确实有“大学”这个名目,我们得以知道,在这个“大学”里受教育的都是些贵族子弟,而给他们上课的也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甚至商王还会亲自讲点儿什么。

那,他们都上什么课呢?

也有语文、数学什么的吗?

他们最重要的课程,嗯,说出来能羡慕死各位。

——他们主要是学怎么吃饭。

吃饭是一门学问,而且是一门大学问。你知道怎么才能吃得香吗?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咱们不是为源远流长的饮食文化而自豪吗,可是,很多人又把概念给搞乱了。

什么叫饮食文化?

当然,各地有各自的特色菜,都想方设法把饭菜搞得好吃,原料讲究,工艺复杂,色香味俱全,对了,还能从饭菜里搞出一些由头,像什么金玉满堂啊,增福增寿啊,升官有升官的吃法,结婚有结婚的吃法,等等,我们把这些叫做饮食文化。

——说它是文化,倒也不错,文化毕竟是个外延很大的概念,可真要较个真来说说饮食文化,还是得说人家商朝人,他们吃东西那才叫文化。

这么说来,他们的吃饭课也就是文化课了?

不错。而且,不但是文化课,更是政治课。

在博物馆看青铜器,细心的人会注意到夏朝的青铜器都很朴素,而商朝的青铜器却极尽奢华,要知道,青铜器里边有不少可都是炊具和餐具。这里面的道理,就像很多农村家庭吃饭用的是木筷子和陶碗,而小资和中产阶级却开始使用精美的进口银制餐具了。既然用的银制餐具,吃饭就得讲究了,就不再是随随便便往墙根底下一蹲,捧着大海碗拨拉干饭了,而是开始仪式化了:餐桌是高级实木的,桌上要摆上银制烛台,然后摆好法国进口的银制餐具(说不定就是冉阿让从神甫那里偷来的那套),点起烛光,系好餐巾,英国女佣端上饭菜,然后,是左叉右刀还是左刀右叉来着?反正不能搞错。吃牛排要怎么切,吃面条要怎么用叉子卷,喝汤要怎么用勺子……商朝人搞得比这更复杂,而且用的都是那么大个儿的青铜器,别说用了,就算只是摆出来,就够营造庄严肃穆的气氛了。怎么吃呢,有时候是等祭祀完了再吃,有时候是弄个名目搞宴会,用吃的仪式来使祭祀活动庄严化,来体现社会的等级秩序,体现着所谓“人伦教化”。敬天敬祖,敬奉长者,这就是当时的宗教与政治,细致入微地体现在吃饭的仪式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