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案发市舶司(第2/2页)

宋慈没有作声,甚至脸上也无反应。

“大人,悬梁处尘土滚乱。”已经攀上楣梁的童宫从梁上禀报下来。

这是只有宋慈与霍雄才听得懂的答案:如果梁上系帛处只有一路无尘,便可知不是自缢,而大有死后被人吊挂之嫌;这种尘土滚乱之状,大抵是自缢者临绝前挣命所致。

“会不会是凶手假造下的呢?”宋慈也这样自问。

当然,这迹象也可以假造得下,但眼下的情况是,诸般迹象都与尸检所示的结论相吻合。就这样定了?“还是将尸首再复检一遍吧!”宋慈想。

这回验得更加入微,许提举身上的每一处皱隙都注意到了,可那结论仍是明明白白地“写”在死者身上:许提举之尸,面色赤紫,项上绳痕黑瘀,斜入发际,八字不交。这与被人勒杀后假作自缢的——项上留下绳头走向相交的勒杀痕明显不同,与死后被吊挂起来——项上留下并不赤紫的白痕更不同。不但如此,许提举之尸发不乱,手不散,两手臂两脚尖皆垂直朝下,全身未见其他伤害之痕。至于许公子所说,“吊死者当口开舌出”那必须是绳索吊在喉头之下才会口开,舌尖出齿门二至三分,并在口吻两角及胸前有吐出的涎沫;但许提举舌头内合而不出,那是同为绳索吊在喉头之上,以致口闭,牙关紧,舌内抵齿不出的缘故。至于许提举裤裆上有尿溺之痕,那也属自缢者之常见……凡此种种,全都是自缢而死的征象。

“宋大人,我父亲不会自缢,断断不会自缢!”许公子仍说。

宋慈还是没有回答。若告诉死者家属,这是自缢,也需找到自缢的缘由,岂可轻率回说一句,以为了结!

于是详查许提举近来饮食起居之常情。细问了许夫人及其子女,又传问宾佐吏胥、军士佣婢,仍未发现任何有可能发生自缢的理由。宋慈眉心渐渐皱紧了。“没有自缢之缘由,就这般定下自缢之结论?”他踌躇着。

童宫与霍雄又梁上梁下,房里房外,到处攀爬探看,寻找有无他人曾潜伏其中留下的痕迹。结果,处处尘封如旧,未见任何可疑迹象。

太阳不知不觉西斜了,光线暗了下来,时已傍暮。许夫人母子唯恐宋大人也说一声“这是自缢”而放弃追索,又一再说:

“我父亲绝不会自缢!”……

“老爷定是遭人暗算!”……

宋慈还是没有回答,他只觉得自己还从未有过这样狼狈:“怎么连自杀与他杀都断不定?”就在这时,他忽感到一股热流倏一下直冲脑门,犹如雷击电闪,他的眼前花了,悬挂着那一圈勒帛的楣梁也旋转起来……他站不住了,向一旁跌去……

啊,又是嘚嘚的蹄声震响在宋慈的耳边,仿佛每一声都踏在他的脉穴之上,头脑也随那车轮飞旋起来,愈加眩得厉害,疼得厉害了。

“老爷!……老爷!……”

宋慈听到夫人充满焦虑的轻轻呼唤,并感觉有一只轻柔的手正抚摩着他的太阳穴。

“父亲,你要安心静养,千万别再想了!”

宋慈也听到了女儿的泣声,虽然很轻。“是啊,是不能再想了,得睡一会儿,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