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杜家楼(第2/2页)

“丞相大人!闽、赣两路,乃我朝内地近十年中发事最多的地方。十年前,赣州农民陈三枪在松梓山起事;九年前,汀州盐贩梦彪在潭飞祭起事,无不是由于官府苛逼甚急,滥杀无辜,以致百姓据险地而揭竿。

而我南剑州,扼闽江上中游之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进可以纵横应援各属,退可以自成一方之固,当年王审之割据称王,就是在这块地盘上立国成事。

所以下官倒是想,当年前往平乱的主将,头一桩事就是诛杀了当地几名官吏,这事在朝中虽有哗然者,但实属明智之举。民心一失,江山则危。为官不能安郡县,要这样的官员何用?何况民事如水,疏之可以受益,阻之也会自取灭顶。宋慈不敢轻忽。所以下官窃想,眼下南剑州饥荒已达到这种境地,燃眉之急,要使饥民得到赖以生存的粮食,才能使百姓归田,南剑州地方今后才能随时以应国家之急,随力输赋,以佐调度。不然……”

宋慈没有再说下去,余下的话似乎不言而喻。说这些话时,他的话音已很轻很缓,然而句句如重槌响鼓,擂得李宗勉心中轰轰直响。李宗勉听罢,沉思片刻,接着问:

“以你之见,有何良策?”

“下官以为可行济粜。”

“行济粜?如今军需甚急,以府库之粮行济粜?”

“不必动用府库存粮。可按南剑州民户五等以富济贫。”

宋朝民户是按五等入户籍的,一等为大地主,二三等为中小地主,四五等为自耕农。李宗勉知道宋慈说的民户五等就是指户籍上早已登记在册的划分,但怎么个以富济贫呢?他问:

“一等怎样?”

“一等乃巨富,可征其存粮半数赈济灾民,半数以官价平粜灾民。”

在旁听了许久的杜贯成,脸上早已不见了笑容,他盯着宋慈,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只是咽下了一口唾沫。

“二等呢?”李宗勉继续问。

“二等,可征其存粮官价平粜。”

“三等?”

“济粜俱免。”

“四等?”

“受半济之惠,兼得官价之粜。”

“五等?”

“全济之。”

李宗勉听着听着,渐露喜色,听完已忍不住扶椅离座,走到宋慈面前,以手叩其肩道:“好!好!从前唐太宗曾反复引用荀子的话,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载舟,亦能覆舟,的确值得记取。难为你想出这个办法,以当地富豪之囤积,济粜当地之灾民,无须动用府库,也无须奏请圣裁,你就从速做吧!”

就这样,宋慈借了这个案子,借了李宗勉奉诏南巡粮赋的机会,不仅改变了那群饥民的命运,还得到李宗勉首肯将去做成济粜之事。

这日,李宗勉又详问了“杀人以卖”的案子,宋慈也细细告知。当着宋慈对李宗勉详述此案的时候,田槐从宅内出来,他与童宫在杜家楼门前相遇了。

田槐停下步,把童宫与霍雄各扫了一眼,他并不认得童宫。当年他随柴万隆老爷到童宫家里去催租时,童宫在山上打猎,后来童宫潜入柴家大院企图去杀柴万隆,柴家女仆说是童宫所杀,他也没见过童宫的身影,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早萌了要杀死他报仇雪耻的决心!

由于田槐兄弟在建阳十分出名,童宫却认得田槐兄弟,现在仇人就站在眼前了,而且用这样一种蛮横的眼光看着他与霍雄,童宫热血腾的一下就上了脸,然而没有发作。是因为大人此刻还在杜家楼内,凶吉未卜,还是因为大人这些年对他的训导?总之他将双拳捏紧了却没有发作,只由田槐放肆地看了一阵,又眼睁睁地看着田槐出门走远了。

宅内,李宗勉听着宋慈谈案,不时地提出问题,宋慈都一一答出,李宗勉心下不禁对眼前这个通判的思维之敏捷暗自称奇。二人问问答答,答答问问,不觉天已入暮。直到宋慈起身告辞,李宗勉把宋慈送出厅来,仍觉得谈兴未尽。

李宗勉只在南剑州住一宿,第二天一早又传来舒庚适与宋慈,当着二人的面,吩咐了济粜之事,就走了。

由于这个政体历来位级森严,一级管一级,一级服一级。行济粜,这件要想让知州舒庚适点头原本难乎其难的事,第二天由于丞相李宗勉的几句话,又在一片唯诺声中变得容易了。

说是容易,但具体施行还有许多曲折。丞相大人走后,宋慈与舒庚适及府僚们又费了许多口舌,直磋商了三日,才终于基本按照宋慈意见定下了具体的条陈。于是,一面修书快呈李宗勉丞相,一面撰出《告示》。

《告示》总算就要见诸于市了,宋慈想象得出百姓一旦得到粮食之日的喜悦情状,他自己的喜悦也是不言而喻的。可是谁曾想到,就在即将贴出《告示》的前夜,宋慈又意外地遇到了一宗案子,那将是宋慈出山奉职后遇到的最严酷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