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夜之间(第2/3页)

袁恭和坐婆很快把尸身看验完了。袁恭又取一枚银钗放进邱氏口中,随后就用榻上的棉被盖住尸身,从地上拾起破碗走了出来,那碗内尚存少许酒液。

“单大人,这妇人恐怕正是服了砒毒。这碗,恐怕就是调砒霜的碗。我再试试。”袁恭说罢向灶间走去。

此时,童宫注意到宋慈忽然举头看了袁恭一眼,那目光很不一般。转眼间,手脚麻利的袁恭已从灶间出来,一手执碗,一手在碗中拌着一小把米粒,边拌边向院中走去,单知县与县丞等人也都跟了出去。

宋慈没有跟出,却是立即进了邱氏房中。在榻前,他掀开盖住邱氏尸身的软被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得更紧。略一思忖,他取邱氏项下之枕,翻转了也看了一下,旋即放回原处,这才出房向院中走去。

经过厅中之时,宋慈看到那副棺木,停了下来,一直注意着宋慈的童宫,仿佛晓得宋慈心思也走到棺木前。宋慈看那棺木,已经上了棺钉,便对童宫轻声说道:“启开它!”

童宫拿指在那落有棺钉的四围猛一发力,只见棺板塌下几个窟窿。童宫随即以指捏紧了那钉,只听得“叭叭叭”一连声轻响,棺钉已被拽了出来。如此一连拽下几个大钉,棺木的盖儿就打开了。宋慈伸过头去,朝棺内之尸略略一看,随即一摆手,童宫就放下棺盖,把那几枚钉儿也插进去,随宋慈一同出到院中。

“倒也!倒也!”

只听袁恭在院中这样叫道。原来,他早已把那关在栅中的雉鸡放出两只,那雉鸡饿了一宿,一经放出便去啄食碗中的米。眼下,这两只雉鸡已立脚不住,在地上扑翅打旋儿……

“再看看那银钗吧!”袁恭说。

“去取!”单知县一挥袖。

众人重新跟入房时,袁恭已取出了少妇口中的银钗,又泡一盆皂角水,把那银钗放入皂角水中反复搓洗,洗了一阵,取出来,擦干了,递给单知县道:“单大人,你看!”

只见银钗一端洁白光亮,一端已呈青黑之色。单知县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就要说出:“果真是服毒而死!”但他还是抿住了嘴,又把周安平、宋慈等叫到一处,问道:“各位都有什么看法?”

县丞、押司没说什么,倒是平日里极少开言的孔目吕贵尔忽然说道:“我总觉得死得蹊跷。”

“怎么个蹊跷,你说。”单知县望着他。

“这妇人,”吕贵尔说,“昨天死了丈夫,不着素服,怎么这种嫁人般打扮,只恐与人有奸情。”

单知县又问:“有奸情又怎样,接着说。”

“如果有奸情,昨天那男子……”

单知县眉心蹙得更紧,他似乎明白吕贵尔那没有说出的下半句话是什么。

“大人,小的有一句话。”袁恭在旁插来一句话。

“讲来。”单知县说。

“这妇人要是死了,家中再无别人。即便有人给她收尸,可是会替她换上什么衣裳,却很难说,也不好事先吩咐。因而这妇人就挑了结婚时的最好衣裳,先自穿了,好与丈夫同去。小的以为,事情恐怕是这样。”

“如此说……她还是服毒而死?”单知县盯着袁恭,又看看左右。就在这时,单知县的目光同宋慈的目光相遇了,他看到一种灿亮如炬的目光,接着就听到一种完全不同的话音。

“这妇人并非服毒而死!”

袁恭似乎一震,蓦然转头,怔怔地望着宋慈。

“你有何高见?”单知县问。

宋慈道:“这妇人云鬓散乱,衣裳丽而不整,虽然很像服毒后临死前挣扎所致,但既然是服砒毒而死。毒性发作必然导致翻肠倒胃,吐出污物。可是这妇人榻前并无呕吐之物,这是首疑之处。

“其次,在你们刚才出到院子去时,我已看了这妇人尸首。妇人面部暗紫,口鼻内有血荫之痕,脖颈与前胸呈青黑色,这也是服砒毒而死的征象。可是,这妇人腰身以下肌肤雪白、无半点小疱,指甲也不青黑,这就绝不是服砒毒而死!”

“那上半身的征象,做何解释?”单知县又问。

“大人可来亲眼看看。”

宋慈说着与单知县一同进房,揭去榻上的软被,又去了遮住邱氏两乳的红绫抹胸。这时单知县看到,少妇脖颈与前胸的青黑色呈条状朝两乳的正中向下延伸,向外弥散,两乳房内侧见微青,两乳房外侧仍是雪白的。

宋慈说:“人刚死时,血液尚未完全凝结,这时投入砒霜,毒气仍可从咽喉攻入气管,透发前胸。”

“你是说……这是死后投砒霜入口,假作服毒。”

“是的。”宋慈肯定地说。

“依你之见,这妇人……是怎样死的?”

“这妇人不单面部暗紫,口鼻内有血荫,门牙也断裂,这是被人以他物压塞口鼻,出气不得而命绝身死。”宋慈说罢托起妇人头项,取出枕头递给单知县,“这便是凶犯用以杀人之枕。”

单知县取过细看,就见枕上果然有一处被牙齿咬破之痕,且有血迹,不禁脱口道:“如此,真是被杀了!”

“不单这妇人是被杀,山上那两个男人,也是被杀!”宋慈说。

单知县吃惊不浅,现在他算是开始掂量到刘克庄信中那些话的分量了,稍顿,他望着宋慈:“你慢慢说来,如何见得?”

“大人,你再来看!”

宋慈又领单知县到棺木前,童宫不待吩咐,如刚才那般三两下取出本已松动的棺钉,揭起棺盖。此时单知县也不避尸秽了,顺着宋慈手指的地方,认真看去。

“这尸身刚才我也看过了。大人你看,生前被砍之痕,当是皮卷肉凸,花纹交错,血荫四畔,这些都是生前被砍之痕。可左侧项下这处刀痕,大人看看有何不同。”

单知县凝眸看着,似乎区别不出来,嘴里说:“我看着,你说吧!”

“这处刀痕,割处齐截,皮肉不缩,血不灌荫,刃尽处无血流痕迹。这是死后用刀切割的假造之痕。”

“哦。”经宋慈这么一点拨,单知县看出分寸来了。

“既然有人在尸体上造假痕,不是他杀,却是什么?”

单知县吃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你再看头上,毛发遮盖住的这记刀痕,深已透颅。这是致命的一刀,是凶手乘其不备时从后面砍下的第一刀。死者正是死于这一刀。”

“那,凶手……”单知县好似如梦方醒,又好似仍坠五里云雾。

宋慈回身一指袁恭:“可以问他!”

“我?……”袁恭大惊。

“对!你翻验尸身,本应如实唱报。可你为什么匿真报假?”

“匿真报假?”袁恭摇摇头,“小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