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这丫头不简单

秋娟醒来的第二天,宋慈病了,发病很急。

躺在榻上,恶寒高热,唇焦舌干,咳嗽频频。咳起来便额筋暴起,胸痛如烙,痰呈锈色,有时甚至痰中带血。不咳了,则昏昏沉沉。宋慈自己说,不要紧的,这不过是受了风寒,抓几包药吃就没事了。

康亮去城里康宁药铺抓药,何药师知道了,不请自来,看了宋慈后,对忧心忡忡的宋母和宋夫人道:“不必过虑。这是去建宁府的路上遭了风寒雨淋的缘故。风寒侵犯肺经,郁而化热便有热症;肺经受灼,所以痰中带血;邪热闷在心里就不免出现神昏症候。只需辛凉疏解,宣肺化痰,再调理调理就好了。”

何药师随即回城,取了几大包药来,又拔了些穿心莲、鸭跖草、紫金牛,煎水合汤剂让宋慈一起喝下。第二天,宋慈就轻松了许多。

这天宋慈一早喝了药,发一身汗,起来刚换了衣衫,何药师又来了。他带来了不少消息。“大人您知道吗,童宫如今被传说成大英雄了。”又说,“大人,您的名气也不小。”

宋夫人问:“怎么不小呢?”

何药师说:“城里也有宋慈大人与童宫勾结的传言,乡民们对您自然很敬重了。”

宋夫人说:“这名气可不好。”

宋慈问:“还有什么消息?”

何药师便谈起前天夜里的那场大火。他说,据说是柴家大院两个丫鬟讲的,凶手姓童。可是大火蔓延开时,就顾不上捉拿刺客了,大家都帮着柴家从大火中抢救财产。这柴家养着一群舞刀弄棒的,原本就是乌合之众,起初还帮着抢救财物,后来就作鸟兽散了,连管教他们的枪棒教头田槐兄弟也不知去向。

“是吗?”宋慈问。

何药师说:“是的,柴老爷平日作恶太多,就在柴家院内的奴婢中,痛恨他的人也不少。这火一烧起来,混乱中,有的人是帮着救火还是放火,就不好说了。况且那些没有烧着的富贵地方,也只有烧着了才好趁火打劫呀!要不,柴家大院的火怎么能烧得这么大呢?”

宋慈没想到那夜一把火竟会引出这许多事来,这案子不就复杂了吗?“如此,上面得派人来吧!”他说。

何药师说:“不会的,舒知县聪明着呢,他不会去自找麻烦。”宋慈问:“怎么是自找麻烦呢?”何药师说:“要是上报说犯案的有多人,却抓不到,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可是,柴家不是京都里有人吗?”

何药师说:“从前他家势力大,是因为有钱,而且会行贿,如今一把火烧成这样,柴万隆又死了,谁还会顾上他们呢?”

听了这番话,宋慈不禁暗自惭愧。何药师继续说:“其实,真该追究的是知县大人。这些年民间多少冤案啊,知县大人都压着不管,这把火是迟早有人要放的,您说是不是?”

宋慈说是。

何药师又说:“大人,我还听说一个消息,前些日子从柴家抬出来那具女尸,不是你们家侍女秋娟,是童宁他媳妇。”

宋慈吃一惊:“秋娟她弟和母亲不是看过尸体了吗?”

何药师说:“嗨,那尸体肿胀腐烂得变形了,谁还认得真切?据说,童宁那媳妇死活不从,柴万隆就把她交给田槐兄弟,兄弟俩把她糟蹋了。”

“那秋娟呢?”宋夫人问。

“听说柴万隆一直把她藏在宅里。”

“后来呢?”

“不知道。”

秋娟还活着,就在宋慈家中。秋娟何以能在柴家被烧的夜里突然出现,而且衣衫上有许多血迹……这些,宋慈与夫人已感到蹊跷,二人与母亲商量了,也与康亮和小芪儿都吩咐了,眼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也没让何药师知道。

第三天秋娟想下床来,可是浑身无力。宋夫人说,你好好躺着,你身子还虚弱得很呢!秋娟便躺着,许久,她对宋夫人说了一句:“我想来再看看你们,还想知道我弟的消息。”

此前宋夫人已告诉过她,自她母亲去世后,她弟远走他乡不知去了何方,现在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是说那天夜里她为什么会来敲门。宋夫人说:“你说什么来着,你和我们是一家,就该回家来呢!”宋夫人还告诉她,柴家大院的奴婢当夜也跑散了,外面四处贴着缉拿童宫的告示。秋娟忽然说:“那人不是童宫杀的。”

宋夫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随口问:“那是谁杀的?”

秋娟说:“是我杀的。”

宋夫人被她吓了一跳:“你杀的?谁是你杀的?”

秋娟说:“柴老爷是我杀的。那火也是我放的。”

“你说的是真的?”宋夫人似乎难以相信,又觉得这话不是凭空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再问,秋娟又哭得泪不能禁。当日夫人告诉宋慈,宋慈寻思,柴万隆被杀,恐怕真与秋娟有关系。又想,秋娟能活下来,恐怕便是下决心要寻找报仇的机会,这丫头不简单。如今仇已报,她倒可能不那么顾惜自己。现在要如何保护这丫头呢?把她藏在家里,恐未必安全,可不放在家里,又如何能放心?想来想去,觉得把秋娟送到宋夫人的舅舅吴稚先生那儿去,是个办法。

吴稚先生是朱熹高弟,曾在童游镇筑室讲学,如今老了,回到建阳境内的云谷山草堂度晚年。云谷山云雾缭绕,古木苍翠,朱熹曾在那儿结草堂隐居,并作诗曰:“山台一挥手,从此断将迎。不见尘中事,惟闻打麦声。”若把秋娟送去那里暂避凶险,恐怕是最合适的。

可怎么送去呢?康亮平日出门还有人跟踪。宋慈去送也不合适。宋家没有人能够去送。让秋娟夜间从后门悄悄上路,自己找去云谷山?秋娟不是童宫,是万不能再让她去冒这风险的。宋慈想到了何药师,想请何药师设法去莲源山如是寺请宋勰下山一趟,只要宋勰来了,必有办法,而且也就知道童宫的消息了。可是,仍觉不妥。这何药师近日到宋家多次了,如果何药师也被巡捕注意了,他去往莲源山那不是给童宫带去危险吗?

又过了几日,宋慈身体康复。秋娟也下床来想干活儿了,宋慈夫妇便小心翼翼地与秋娟交谈。

“你现在还不能干活儿。”夫人说,“你更不能出门。你突然出现,传到县衙里去,还不知舒知县会怎么想呢?”

秋娟说:“那我整天就这么藏着吗?”

宋夫人说:“先小心藏着吧。我们再想想办法。”

这夜,宋夫人对宋慈说:“平日,我很少出门,我在不在家中,外人不会注意的,还是由我送秋娟去,最合适。”宋慈觉得她说的这个主意,也很冒险。夫人说,只要想办法平安地出了门,就先往北去,出了镇子绕道转去西路,就可以雇车马了。那一路是去往麻沙书坊的大道,外来的商客很多,我与娟儿也可以换成男装,现在天凉了,衣服穿得多,没人会发现。我俩还可以走出一程,换一辆车马。再说去云谷山,我是回娘家,有何不妥?但宋慈没有同意,他说:“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