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十二

奏议之属二

路温舒/上德缓刑书

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由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故桓、文扶微兴坏,尊文、武之业,泽加百姓,功润诸侯,虽不及三王,天下归仁焉。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夫继变化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圣贤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无嗣,大臣忧戚,焦心合谋,皆以昌邑尊亲,援而立之。然天不授命,淫乱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祸变之故,乃皇天之所以开至圣也。故大将军受命武帝,股肱汉国,披肝胆,决大计,黜亡义,立有德,辅天而行,然后宗庙以安,天下咸宁。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存亡继绝,以应天意。以上言宣帝初即大位,宜有异恩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于世,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饥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狱乱之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视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咎繇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偷为一切,不顾国患,此世之大贼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狱!败法乱正,离亲塞道,莫甚乎治狱之吏!此所谓一尚存者也。

臣闻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故古人有言:“山薮藏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垢。”惟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开天下之口,广箴谏之路,扫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宽刑罚,以废治狱。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永履和乐,与天亡极,天下幸甚!

贾捐之/罢珠厓对

臣幸得遭明盛之朝,蒙危言之策,无忌讳之患,敢昧死竭卷卷。臣闻尧、舜,圣之盛也;禹人圣域而不优。故孔子称尧曰“大哉”、《韶》曰“尽善”、禹曰“无间”。以三圣之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气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此非兵革之所能致!及其衰也,南征不还,齐桓救其难,孔子定其文。以至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务欲广地,不虑其害,然地南不过闽、越,北不过太原,而天下溃畔,祸卒在于二世之末。《长城》之歌至今未绝。以上言三代不廓地而兴,秦皇务广地而亡

赖圣汉初兴,为百姓请命,平定天下。至孝文皇帝,闵中国未安,偃武行文。则断狱数百,民赋四十,丁男三年而一事。时有献千里马者,诏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马,独先安之?”于是还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当此之时,逸游之乐绝,奇丽之赂塞,郑卫之倡微矣。夫后宫盛色,则贤者隐处;佞人用事,则诤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谥为“孝文”,庙称“太宗”。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太仓之粟红腐而不可食,都内之钱贯朽而不可校。乃探平城之事,录冒顿以来数为边害,籍兵厉马,因富民以攘服之。西连诸国,至于安息;东过碣石,以玄菟、乐浪为郡;北却匈奴万里,更起营塞,制南海以为八郡。则天下断狱万数,民赋数百,造盐铁酒榷之利以佐用度,犹不能足。当此之时,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鄣,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遥设虚祭,想魂乎万里之外。淮南王盗写虎符,阴聘名士,关东公孙勇等诈为使者,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以上言孝文偃武,孝武穷兵

今天下独有关东,关东大者,独有齐、楚。民众久困,连年流离,离其城郭,相枕席于道路。人情莫亲父母,莫乐夫妇,至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此社稷之忧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饥馑,保全元元也!《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仇。”言圣人起则后服,中国衰则先畔,动为国家难,自古而患之久矣,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以上言珠压不足贪

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余万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愿遂弃珠压,专用恤关东为忧。

赵充国/陈兵利害书

臣窃见骑都尉安国前幸赐书,择羌人可使使罕,谕告以大军当至,汉不诛罕,以解其谋。恩泽甚厚,非臣下所能及!臣独私美陛下盛德至计亡已,故遣开豪雕库,宣天子至德,罕、开之属皆闻知明诏。今先零羌杨玉——此羌之首帅名王——将骑四千,及煎巩骑五千,阻石山木,候便为寇,罕羌未有所犯。今置先零,先击罕,释有罪,诛无辜,起壹难,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以上言不宜舍先零而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