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三十三(第2/10页)

仆视事畿甸,一载有余,上年麦收、秋收均被旱灾,本年麦收复为亢旱所厄,粒米无获,秋稼差强人意。其永定河工、保定练军所规以自效者曾无寸效可指,用是郁郁寡欢。内人两目失明,眷累亦多疾痛。国藩衰颓日甚,二月之杪,右目无故丧明。四月中旬又得眩晕之症,头若坠渊,足若升天,床震室转,殊不自持,先后请假两月。假期内遽有津民杀毙洋官之事。六月初旬奉旨力疾抵津查讯此案,办理既多棘手,措施未尽合宜,内疚神明,外惭清议。敝处六月二十三日一疏庇护天主教,本乖正理,而发抄时内阁又删去疏中“五疑”一层,物论沸腾,至使人不忍闻。八月二十八日曾陈一密片,稍救前疏之失。刻下全案已结,鄙人旋奉重莅江南之旨。陈情未允,因于九月下旬入京陛见,十月十四日出都,由陆路径赴济宁,买舟南下。敝眷亦适自天津、临清水路到济同行,本月中旬以后当即可抵金陵。以一目盲废而再莅剧任,以时论所弃而久居穹官,皆鄙人素性所不然者。今且顽钝若此,寤寐惭沮,只足以为知己辱耳。

浙江运司养廉,于例未曾到任者本难支领,特浙中杨石泉中丞系敝同邑旧识,卢五峰方伯系保定同寅,便中当函达两处,嘱其设法通融办理。其能否如志,则未敢必,俟有复书再奉达也。

裴樾岑观察已在李相营中办理营务,九月中旬在天津曾见一次。其人朴勤精练,诚如来示所称。其见困于宦途,亦世态之常,无足怪者。

萧廉甫在敝幕年余,老成练达,心地笃厚,已为奏补天津县令,奉旨允准。以甲科而改捐班,可免试用沉滞之虞。知注附及。

复李中堂 同治九年十二月初二日

十一月六日接闰月二十一惠书,敬悉壹是。忽忽又近一月,裁答稍稽。比想瀛眷安抵析津,诸凡康吉,至以为颂。

国藩闰月二十日始达金陵,二十二日接篆视事,暂住盐巡道署。事务丛集,官场多故。顷雨生扶榇已过此间;友山已过此,即赴新任;子青亦即日南渡履新。筱轩、省三各丁内艰,先后归葬。省局变徙,兹殆少定矣。

鄙人冬月初复发眩晕,亦少痊矣。孱躯暮齿,每日见客七八次后便觉日短事繁,即寻常文牍,草草应付,都不自惬,其大者更未暇一为营度。雨生哀毁逾恒,明助之说偶与一提,殊未许可。现有喉痛、肝疾,即以病深相谢;暗帮之说未便商及,且俟将来寄函浼之。筱轩亦哀毁动人,前此往吊细谈,似尚可强出助我,或百日后,或葬事完毕,再当奏起从戎。琴轩、仲良与令弟季荃俱来此间,枉见存问,似皆足有为于世者,惜匆匆即已别去。筱岚北游相助一节,尚未与之谈及。昨日堂期相晤,渠携尊函见示,且请交卸,以便新正赴津,不知果急欲赴执友之招耶?抑见省三开缺而预避嫌疑耶?南洋如有要务,前征掌故,后等远谋,尚无出其右者。以渠与尊处金石至交,行止当听渠自主耳。

承示驭夷之法以羁縻为上,诚为至理名言。自宋以来,君子好痛诋和局而轻言战争,至今清议未改此态。有识者虽知战不可恃,然不敢壹意主和,盖恐群情懈弛,无复隐图自强之志。鄙人今岁所以大蒙讥诟而在己亦悔恨者,此也。

顷令彤云赴沪,试办轮舟操练事宜,事属创始,竟不知演习几何年,更易几何人,始能稍有端绪。至沿江择险密筑炮台,选内地聪颖子弟涉洋学习,亦拟次第举行。陈荔秋与容式甫近议条款,所拟子弟出洋学习为时过久,需费亦巨,兹抄寄一览。阁下高掌远蹠,才大思精,祈酌核可否,详细示复,以便会衔函商总署,俟其允许,再行会奏。

机器局务,鄙人素未谙究,然不敢不力为主持,俾局员得以尽其所长。尊处如闻沪、宁两局有掣肘之处,尚乞随时见示。

长江水师如果恪守章程,亦尚可安商旅而除劫盗。昌祺终岁梭巡,曾未稍逸,只以素性宽和,恩多威少,遂相率而懈慢。吴、丁二镇声名较优,许、彭二镇既不能和协文员,为人所侮笑,又不能约束将弁,为下所轻慢,宜其营务目坏,盗贼玩弄。恐当择贤更换,乃有转机。

近奉寄谕颇多。其中如临清、东平建仓以便搬运,系行古法,似应议准。海运到津,不派京卿,即由直隶督臣验收,似亦可行。惟由江浙原解道员等径解到通,是否可行,仆无确见,尚希就近详查见示。书不尽意,余俟续布。

复何子贞太史 同治十年二月二十三日

西人之事,来示谓有数存乎其间。此言虽为措置乖方者曲赐祓饰,然细观世事成败兴废,后先倚伏,实亦有命焉主之。故古之哲士当其毁或引为己忧,当其成则殊不自喜也。

国藩重来江表,瞬及四月。一切军政吏治均未能悉心经理,江海各防亦且茫无端绪。晕眩之疾近虽未发,目光则昏蒙日甚。近又新添疝气,肿痛异常,起居不便。家累亦多遘疾,药铛满室,用为闷闷。惟正月间大小儿及二小儿各举一子,大小儿年已三十有三,望之已久,今始得之,老怀差以自慰。

此间书局所刻“十三经”,不过便初学读本,尚未议刻注疏。前因各省公订分刻“二十四史”,目下亦尚无端绪。尊意欲刻注疏大字本,洵足嘉惠士林。惟底本须用殿本,而殿本初印者绝少。旧家有此,又自珍惜,未必肯借置局中。俟觅得善本可以借局者,即当试行写刻。方子箴都转拟刻全唐文,亦当以尊指商之,令先刻群经也。

郑小翁自抵宁后逐日研审,竟无确供,已照张帅原案具疏奏结。本月中旬奉到谕旨,即将该犯凌迟处死。小翁于正月杪由宁启程,比闻行至淮上,偶有感冒,奏明请假二十日在淮调理就痊,乃能首途北上。小翁在此精神完固,惟右腿作疼,需人扶掖,临去亦已大愈,不知在淮又染何症?年近古稀,衰态侵寻,固亦人理之常。独老前辈春意盎然充满方寸,虽肢体偶有不适而无损乎愉乐之天,即无改乎康强之度,令人想见东坡、放翁一辈人栩栩闲适之趣。间中若果枉过敝处,当就公一学长不死耳。

复高碧湄刺史 同治十年二月二十九日

前劳文从过访,借聆伟论,尘事匆匆,未尽所怀,方以为歉。顷展惠书,附录拟疏二首,具悉壹是。就谂撰著日新,兴居多庆,企颂无涯。

国藩陋暗衰孱,久点高位,不特纲维大政、筐箧细故未克综核名实,即高才秀士心所谓贤者,亦未能汲汲推毂,引置周行。有若澹与泊之相遭,既瘝厥职,亦疚于怀。来书披豁清襟,若对牙旷而奏韺咸,曲赐箴砭,鞭策朽钝,佩慰何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