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七

致钱调甫 同治八年二月初二日

十七日陛辞,具折略陈直隶应办事宜,请调阁下与诸君子来此相助。新章于调省之员严立禁防,敝疏详为陈明,军机亦加原亮。作为特旨,调动之辞免于部驳;然直隶之苦,远行之劳,虽不驳诘,鄙人之抱歉如故也。求阁下与作梅惠然速来,为之先导,诸君子或亦欢然戾止,则此间兆民之福也。

少泉、揆帅久无信息,不审何时赴鄂?省三如未起程,敬求尊处代为谆催。国藩已奏明铭军决不他调,目下秦中极为得手,更无西征之理。

复黄恕皆侍郎 同治八年二月二十三日

弟在京月余,荷蒙宠召盛筵,贶以佳什,情文稠叠,重续古欢。虽尚未畅所欲言,而已解带写诚,披襟吐愫,稍慰十载饥渴。出京后在永定河查阅数日,二月二日接篆视事。此间公牍似较之江表微多,规模于六部相近,刑名案件极多,甲于各省,弟虽曾署刑部,而于律例素未研究,今乃如八十阿婆初学作羹。既食性之不谙,且捩手而辄复,自愧亦自笑也。

姻事不择门地,但求佳子弟,善读书,不务外者。湘省不可必得,不知鄂省同乡可一询访否?

复李中堂 同治八年二月三十日

太夫人七十荣寿,仆以冬末春初在途在京,匆遽之际,不及料理祝贺仪物,悚仄无似。

腊月二十四五在内阁会议和约,各督抚六年冬之复奏、信函杂陈堂上,即有盛赞马榖山之折者。二十八日复奏亦未提及某人之奏可采。至正月三日醇邸上疏即指穀帅函中有“修约无事,则维持在王大臣,修约决裂,则维持在各省督抚”等语。初七复奏,即有寄谕询马帅有何把握。顷接穀山信,抄折见示,言此四句并非渠复总署函中语,想系醇邸误指他人之信为马信矣。然恭邸重在和局,醇邸重在战守,物论与醇者较多。文与谭、董三公力持直隶必练六军之议,亦系恐抚局一朝决裂,后人责总署漫无筹备也。直督职应练兵设备,义无可辞。特鄙人暮年弩末,又无可恃之统将,自度乏自强之道,故去秋寄谕以六军之去留待仆而定,至今尚未复奏。

在京稍察物情,于阁下均无间言。惟文、沈似尚未融洽。琴轩西征,闻亦系由沈公创议。省三若北上,前以陕事大顺,必无西行之虑,曾函托调甫催之。顷闻老湘营之变,又不敢料其必然。作梅在金陵面言两次,似有捧檄色愉之象。顷来一函,又怕作官意惧变迁,且俟会晤再定。申夫平日自命专从爱民上致力,到湘后拂乱若此,近日如渠及舫仙,均足见仆无知人之明矣。

与黎莼斋 同治八年三月初七日

接二月十六日手书,汲汲以修名不立、志事无成为惧,有屈正平、陶士行之风,良堪敬仰。至以建树无闻,遽用皇皇,则殊太早。计三十三岁甫及壮年,古来如颜子立德,周郎立功,贾生立言,均在少壮。然千古曾有几人?其余贤哲代兴,树立宏达,大抵皆在四十以后耳。以仲尼之圣而不惑亦待四十,今来示以惑之滋甚,急思祛疑,似闻道更思早于鲁叟,斯可谓大惑也。“三史”、《通鉴》次第卒业,为学之大基已立,若能精进不懈,博览而约守,资深而居安,终有洒然自得,涣然冰释之日,殆非他人所能共喻。至于朝夕升斗之谋,则丁中丞道出此间,当与之一熟商。此等亦有运命,大囊之说颇省记否?

复李中堂 同治九年正月十六日

顷闻台旆腊杪已至武昌,令兄闻于正初自杭起程。若至镇江用轮舟拖带,则灯节后可昆仲相会矣。

黔滇均非坚敌,以淮军临之,当有泰山压卵之势。惟不难于筹兵,而难于运粮。炮械百物由武昌运去,动在三千里外,不知阁下拟由四川进兵,抑由湖南进兵?两路艰远相等,而三峡之险过于洞庭,则粮械似以由湘为稍易。

直隶上年所以晏然无事,实赖铭军分驻保定、张秋,南北镇压,弭患无形。今阁下南征自须调铭军前往,以收驾轻就熟之效。此间诸君子日商此事,振轩、作梅两君则谓宜留乐山带现驻保定之步五营、马三营拱卫畿辅,而以子务所统张秋各营入黔。乐山则谓若果留渠在此,当再留现驻临清之绣、学、义三营乃敷调遣。调甫则谓宜并留子务、乐山在此,而请省三另募三厅、山箐之勇,庶地利与人情相协。鄙意留乐山带步五营、马三营在此,若更以张秋之马队三营益之,则在丁廉访粗足自立,而于畿辅局势亦足以资防御。而铭军割去马队六营、步队五营,虽已分其精华,而于征黔尚无大损。以黔中步步皆山,马队本无用武之地也。

直隶练军之举,于原留四千人外,又令傅军门于古北口,彭楚汉于保定,谭胜达于正定,各练千人。灞上儿戏,断不足恃。兹恐铭军远行,拟令彭、谭各招练马勇五百,未知足制突起之土寇否。

厚庵远访春霆,郭乐山曾于夔府见之。据云乘扁舟而往,非徒步也。春霆英风壮气,自是一时名将,然使专制一路,用人、理财,操持全柄,尚恐非其所胜。若归阁下节制,阁下统全军由湘入黔,霆领偏师由蜀入黔,粮饷药械皆由尊处筹备运解,或不至偾事。

厚庵总统海上轮舟练兵事宜,自非诸将所及。七年秋间沈幼丹中丞曾以此见商,仆恐厚庵无意用世,又曾任兼圻,未必肯降心相从,仅就舟师一将之任,是以不甚厝意。今观其远访春霆,似犹悔陇事黯黮,思更一奋渑池之翼。尊处接春霆回信,幸以见示,当专函往商也。

与张廉卿 同治九年正月二十三日

前年在金陵,阁下属作尊公墓志,曾以节略见示。近日捡寻未得,不知杂置何处。便中求另抄一纸见寄为荷。

拙文陋劣,今年六十,此后但有退境,断无进境。然好学能文如阁下者,私心倾企无已,尚欲一竭其愚,表彰先德。此间惟存之常有述作,挚甫亦不多作。加以天气终年亢旱,有“大命近止,靡瞻靡顾”之象,僚友亦相对失色,正不知春夏之交作何景况也。

闻河南、山东均得透雪。鄙人德薄,致辖境民不聊生。回思生平,尤悔丛集。即今逐事做儆,冀补救于桑榆。尊处如有所闻,尚乞寄书箴其阙失,幸甚。

复李中堂 同治九年二月十一日

令兄想将到鄂,多年契阔,二难会合。方承戏彩之欢,又有绝裾之别。北山贤劳之感,想贤哲亦不能无情,至以为念。

丁乐山统马队六营、步队五营留防畿辅,刘子务统步队十五营从征黔中,鄙意幸与尊见不谋而合。本可即檄张秋、临清诸营星速南行,惟前因回氛东窜陕境,金积堡诸军粮道梗塞,此间僚友即有请淮军暂缓征黔、先顾西北之议,与来函述袁筱坞之意相符。初三日闻寿卿阵亡之耗,而持此说者愈多。朱修伯来信亦谓宜移入黔之兵先行救秦。渠发书时尚不知寿卿凶问,迨寿卿徇难报到,恐京师主此说者亦不止修伯一人。作梅、振轩诸君屡劝敝处以此入告,仆思台旌苟不西征,而专派淮将入关,既无堪膺此任之人。若台旌遽议西行,则左公并无失机,岂宜忽尔易帅?若两帅并办一道,则七年同事剿捻,亦可暂而不可常之局。仆办捻无功,至今内惭。此等大政,实不愿轻于发议。惟闻金积堡官军粮道已断,即使寿卿尚在,亦当退军办粮。苟粮竭而师溃,不久恐有恶耗。苟粮道幸通而军心完固,不久亦当有佳音。再少候半月,静听消息。如有恶耗,则淮军入关之议当自枢廷发之。如有佳音,即于二月杪檄令铭军由皖赴鄂。盖自张秋赴秦,则须由彰怀、洛阳以达潼关,赴鄂则须由曹、宋、颍、六以达黄州。程途迥异,不可不豫筹也。子务、乐山皆系好手,省三知人善任,宜其所向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