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十八

致官中堂 同治元年二月初二日

前接惠书,饬舍弟回鄂防剿。比以湘、恒二营甫经下驶驻扎繁昌、芜湖一带,欲饬迅速旋归,以道途太远,往返维艰,正尔踌躇莫决。旋接希庵中丞信,知襄阳、德安、麻城三路俱留湘勇一支驻守,鄂中边防暂可无虞。而舍弟在下游驻扎三山夹,顷接其来信,言繁昌、南陵、芜湖各贼颇有投诚之意,芜湖坚城亦有可图,自未便遽令折回皖、鄂。方命之愆,亮蒙鉴恕。

至沿江各城贼党投诚之说,盖亦有故:一则因上年安庆、桐城斩馘极多,群贼寒心,不欲复受杨、黄诸酋之钤束;一则芜、繁、南、宣、泾、太、石、青等县米粮甚少,金陵贼首不肯少为接济,上游为水师所禁阻,又无民米偷买暗济,前此乡民之甘心从贼者,不得不急图反正以为就食之计。现在鲍春霆营次业经收降卒千人,编为春字中营,闻尚有泾县贼党二千余人即日来降;舍弟营次业经收降卒三千人,编为崑字等四营,闻尚有南陵等贼党数千人即日来降。弟批令能打仗者当勇,每日百文;不能打仗者当夫,每日七十文。若使办理顺手,源源而来,或如东汉初年赤眉百万同时归降,积甲齐山,则国家非常之祜也。

敝处饷项日绌,现有之营不能养赡,更无余力养此降众。将来再收数千,求阁下惠济银数千金。目下已收之四千,当亦咨请协济。纳降一万人,月费不过二万金,较之练兵剿此万贼,其难易得失,相去天渊矣。是否有当,敬求裁示。弟昨忝参政之命,无功无能,叨窃至此,愧赧靡极。谬承奖饰,尤增惶悚。

复姚秋浦 同治元年二月初三日

来示推奖溢量,读之悚汗。然此等过情之语,出之于寻常朋知之赠答、僚属之庆贺,亦自见惯不惊,出之于阁下,则殊乖夙昔之望。阁下素以古谊自处,亦宜以古谊处人。德不称位,实不称名,前世之自善其末路者几人?近世此席覆辙相寻,尤可惕惧!阁下相知日深,当代鄙人忧危之不暇,而暇附会谀词,增长客气、扬汤而助沸耶?

罗承勋一员,国藩思之已熟。将领之浮滑者,一遇危险之际,其神情之飞动,足以摇惑军心;其言语之圆滑,足以淆乱是非,故楚军历不喜用善说话之将,非仅弟一人然也。罗承勋于庚申六月不肯竭力送粮入宁国,贻误全局,厥罪甚重,其开复处分,非我所愿。江军门又假之事权,用为诸将之领袖,风气一坏,万难挽回,故决意屏斥。请阁下与江军门熟商,专从危难之际,默察朴拙之人,则几矣。

致许仙屏 同治元年二月初五日

此间军事,自克复无为、运漕、东关、三河后,北岸各营仅敷分防,未能进剿;南岸惟徽州被围一月,除夕解严。余俱平顺如旧。浙事糜烂至此,贼焰大长。国藩以东南大局日就阽危,方自忧补救之无术,惭职任之多亏,乃累月以来,天语温纶,有加靡已;殊恩异数,梦想不到。时事之艰危如彼,才力之短绌如此,殆无不颠踣之理。竞夕惴栗,震惧失措。相知如左右,当亦转喜而为危耳。

复左中丞 同治元年二月初七日

——前此弟请尊处于义道粤饷五万中,分拨二万于衢防,系恐江西藩库拨解衢银太缓,故请尊处先行垫拨,以暖衢人之心耳。兹据江西报,委解仲翱解衢饷二万,亦于正月下旬起程,则并不甚迟矣。或请阁下行文照弟前议,将江饷二万截留广信,换发贵部;或以四万均以优给衢军之处,听候卓裁。如其均给衢人,则江饷系敝处所协,粤饷系尊处所拨,请札饬衢台分别办理。

——弟疏请张石帅抚鄂,因官帅资深位高,舍石帅外无人能匡救其失。顷接寄谕,已派石翁督办云南军务。滇中无厘银粒米,万难措手,且新简潘木君署滇督,亦非可共事者,弟拟疏荐石帅入闽。黜陟大端,弟本不敢妄陈,惟目击闽中之愦愦,不得不稍图补救。新放闽抚之徐宗干树人,亦已衰迈,深恐贼支肆窜建、邵一带,为江西无穷之患,阁下别有良法维持否?

——张樨园一军,敝处正月二十三日一缄,请阁下调之助剿淳、遂;三十日一缄,又请阁下缓调,留之先清歙、绩,亮人鉴照。来示谓克绩溪、青石、旌德以后,张军宜驻宁国、严州两郡适中之地。鄙意两郡相距太远,张军断联络不上,即令拟拨千余人守遂安城,亦非所宜。此军尚算游击劲旅,不宜分也。至来示谓鲍军暂不攻宁国,尊处亦不攻严州,当积粟拨兵固守城垣,躬率八千人往来寿昌、龙游、淳安一带,诱贼野战,此则鄙见深以为然。若进攻严州,两月不下,锐气顿减,贼反得抄我后路,截我饷道。形见势绌,再行退师,则索然矣。此间幕友有力阻攻严之说者,弟方拟缕晰奉商,而尊函适至,请即坚守此议。以后办贼,以多守几处城池,多办几支游兵为是。俟建德有人守城,鲍军亦当作游兵,贵军则壹意游击,不主故常。朝廷简公为疆吏,而不以寻常守土之律责公,此意最可深感而亦可恪遵也。

——上海借助洋兵,似可无虞。若用官兵保守,非二万劲旅不可,只在开诚求助于西人。镇江虽久缺饷,然形胜尚属易守。少荃不能速行,已将初二日折抄咨冰案。上海正在危急之际,劝捐似非其时。吴方伯煦处,至今尚未札饬,将有待也。

复袁午桥星使 同治元年二月十四日

接奉惠书。猥以忝窃参政,吉词奖饰,且感且惭。弟以菲材,频叨非分,服之不称,不特鄙人夙夜忧皇,即知交亦代为危惧。盖久窃虚名而又骤膺非常之眷遇,殆难久假而免大戾。忝附谱末,何不蒙提撕悚切,而更褒揄以重咎责耶?

尊处为饷所窘,不获展布伟抱。弟久所深知,每以无力佽助为愧。江西漕折,敝处奏提每月五万,虽不能如期按解,而合之通省厘局,本有十余万可指之款,无奈敝台供支至七万余人之多。左公虽擢浙抚,仍取给于敝处。鲍军现仅发至六月二十一日止,舍弟军仅发至六月初旬。积欠多者八月有奇,少亦五个月。楚军向只挂欠,从未议减,愈累愈多。来示上海月饷二十四万,丝毫无欠,谓尊处独有向隅之叹,不知敝处亦有霄壤之别。弟之愧对阁下者,在江西之漕项谊应分润,不在上海之巨款非由弟管也。至道路不通,系属定、寿一带实在情形。目下多军进攻庐州,指日与贵部会合,道路必可疏通。即当薄助涓滴,以表歉忱。

进捣金陵老巢,敝处初二复奏一折,言须俟克复庐州以后,不知朝廷以为然否。计庐、巢两城能克一处,则敝处与雄师息息相通,自可熟商一切矣。南陔归养之说,自是艰辛饱尝,缺饷太久,为此少息之念。惟天、六、二浦新复,庐、巢亦似有机可乘,尚祈忍辱负重,以待事机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