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六(第3/7页)

自读礼家居,回首往事,眷眷于辛苦久从之将士,尤眷眷于足下与雪芹二人。龙方伯血性男子,当能青睐相加。耆中丞新政昭融,一改前此旧习。意者贵军有先否后喜之日,保举之案,必不待鄙人之至而后出奏。惟饷项支绌,协款日穷,则同一束手耳。霞仙来此会葬,因其太公恸念少子,不克应耆中丞之聘。云仙枉吊,聚晤数日,比闻其将赴京供职。润公时有书来,才气宏放,而用意深微,殊不可及。因来书垂询,聊贡一二。

复李次青之太夫人 咸丰八年十月十七日

顷专使至,接奉来牍,情词恳切,语语非虚。披览之余,不忍卒读。

国藩在京十四年,未能迎养老亲。前丁母忧,甫逾百日,即出而襄事。在外数年,毫无裨益,王事靡盬,家难复婴。今岁仲春丁父忧,奔丧旋里。实恐两次夺情,得罪名教,为天下后世所不齿。是以连疏陈情,力恳终制。圣恩高厚,俯如所请。身虽恪守礼庐,然有所抱歉于中、耿耿不释者,上无以对吾君高厚生成之恩,下无以对彭雪芹、李次青二人患难相从之义。日夜悚仄,如负重疚。内以讼于心,外以告于友朋,并屡函告雪芹、次青矣。

自湖口克复,雪芹出坎窞之中,游浩荡之宇,国藩稍释歉怀。惟次青则仍陷东方,孤军无援,饷糈空乏,道路梗塞,音问罕通。念其所处而寝食不忘者,岂特慈母之于子然哉?鄙人之于友朋,亦何尝须臾恝置也。

次青于我情谊之厚,始终不渝。岳州之败,星驰来赴。靖港之挫,从人皆散,次青追随贱躯,不离左右,出则呜咽鸣愤,人则强颜相慰。浔郡之败,次青耻之。恨贴身尚无劲旅,亟欲招勇,自行训练,以护卫国藩之身。斯二者,皆国藩所镂骨铭心者也。至于先合而后离,我水而彼陆,进退分合之际,则次青与鄙人皆有不能自主者。盖人事居其半,天事亦居其半。次青本居国藩幕府,同住一舟,司奏折信缄等件。五年正月,锐意欲招平江勇自行统率,国藩曾沮止之。初订只招一千,在国边护卫耳。厥后招至三千,已有能发不能收,可进不可止之势。然犹同扎南康,咫尺相依。逮七月移师湖口,国藩再三劝止。如胡盖南、吴齐源及彭斯举、杨志伊辈,皆所共知。从此分离,各居一方矣。然犹去国藩未远也。及其湖口屡捷,移攻抚州;抚州一挫,退扎贵溪,于是既分而不能复合。则因应变化,殆所谓天事而非人力所能为主也。然江西东路,未必不赖此一军。事久论定,公道自明,尊庑亦不必深虑。

国藩日内当缄致江西,婉商中丞方伯,可否令次青告假回籍省亲。如军务少暇,断无不允之理。腊月间当遣人至尊府问讯。鄙人一息尚存,即当时通音书,休戚与共,断不令尊庑常忧危而己独安乐。闻次青有两儿,不知有女几人。或平辈,或晚辈,有相当者可缔婚姻而申永好,以明不敢负义之心。天寒岁暮,尚祈珍摄自玉,无任祝祷。

正封缄间,按次青十月十七日之信,知彼处军事平安,次青已于十月初八具禀请假回籍。若见允,则已可起程矣。如未见允,则此时致函已嫌其迟,甚属无益,遂不复致。

致彭雪琴 咸丰八年五月二十三日

闻九江克复之喜,仁弟晋秩方伯,尚未驰函申贺。顷接惠书,敬悉一切。仁弟之凄然欲绝,盖无刻不在吾心中目中。国藩寸心千缕万折,知吾弟无刻不展转也。九江复后,闻厚庵扬帆东下,未审仁弟亦至安庆、芜湖等处否?迪庵旋鄂,收复黄安、麻城,谕旨饬其入浙。润公留办皖豫之交,乞假之举,想不行矣。

仆读礼山中,简寂无似。每念数年在外,愆尤丛集。官事私事,不乏未了之局,死者生者,犹多愧负之言。昨得润芝中丞书,报销局部费,渠可代为设法,此亦稍释微虑之一。尚有前后殉节者,未曾给予恤银,拟即在水师银钱所存项下一一发给。乞阁下查明四年起至五年三月外江死事各员及五、六两年内湖殉难之营官、哨官,开一清单,一面告鄙人,一面传知该员家属,即由尊处发给。并乞阁下即日先发银二千两,分送六处:一系褚一帆,一系林秀三源恩,两人皆有孤儿寡妇,现寓长沙。求每处先送银五百金,专人妥交长沙。其应行找补之数,将来另开清单补足,仍取各家领字存案。又夏鸣之銮、唐德升二人,求每处先送三百金。又白人虎号啸谷,华容人,伍宏斡号海门,沅江人,求每处先送二百金。白银交胡莲舫,伍银交文任吾名希范可到。若专人送去,更好。二人皆义士也。伍死于宁乡,未曾请恤,至今悔恨。以上六处二千金,务求即日妥办。其余应行给发者,即当另单,专付银钱所。次青处阵亡员弁,仆亦有信嘱其向银钱所领取。渠若有函与阁下,请饬银钱所一面先发,将来敝处自有公牍与该所也。

致胡润芝中丞 咸丰八年五月二十五日

接手函,敬悉荣晋宫衔,殊勋茂赏,允惬人心,慰幸曷已!厚、迪优赏,亦其功实足以致之。厚庵闻已东下,不知率水师几千前往?雪琴果驻何处?亦颇东行否?安庆之贼,想已无多,从此略荡平矣。浙中贼数虽多,亦或强弩之末。饶廷选健者,衢州必可无虞。即有得失,杭城亦自可保。所虑渡浙而东,宁、台、绍等府,或被蹂躏耳。迪公留鄂极是。为天下计,为湖北计,均须先清皖豫。如天年荒歉,尚恐变为流贼,西趋襄阳,北趋南阳,并可扰及关、洛。今丰熟如此,决当无虑。

敝处报销,似宜设于水次。若设局鄂垣,痕迹太重。耆中丞去岁请国藩赴江,其辞甚挚,又请霞仙代渠草奏,其意甚诚。因仆固守不出,始变而恼怒。余自有歉于彼,彼固无歉于余也。能设于武穴等处,痕迹较为浑融。

总揽大纲之人,拟请伯符、莲舫、筱泉三人。筱泉精细圆适,其从国藩也极久,其为国藩谋也极忠,往年余拟专折保之。曾为罗忠节两次言之,忠节亦极力赞成。厥后因循不果行。国藩之保举稍吝,不过局度较隘。至于次青、筱泉之不得优保,毕金科之不成功名,则国藩实有蔽贤之咨。中夜以思,如何可赎?今毕金科则长已矣!次青、筱泉二人,万乞阁下大力设法优保,或留鄂补用。以私言之,则国藩内有补于歉衷,外有益于报销;以公言之,则二子存心爱民,必有裨于吏治,必有赞于高深。务乞留意承允。

敝处部费,代为设法,豁如之度,感佩曷极?舍弟温甫尚在李营否?黄、麻克复,比移何处?温弟小试不售,乡试不中,蓄为深耻。比之北行,尚欲攘臂一人秋闱,特以时过,未肯昌言。舍九弟亦以不得一第为恨。比在营公私尚顺,无复他念,然鸷鸟思秋,未能忘情。国藩褊衷,无以化之。阁下宏度,弟辈所钦,尚祈有以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