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阙斋读书录卷三(第2/9页)

《田单列传》赞。

魏武帝好以劲兵铁骑留于后,故注《孙子》,以后出者为奇兵。实则孙子所谓正奇者,非果以先出后出分也。“处女脱兔”四语,子长玩味极深。叙赵奢、李牧战功,亦暗含此四句在中,不独赞叹田单为然。

《鲁仲连邹阳列传》。

仲连高节,似非邹阳可拟。《上梁王书》亦拉杂无精义。子长特以书中所称有与己身相感触者,遂录存之。

《屈原贾生列传》。

余尝谓子长引屈原为同调,故叙屈原事散见于各篇中。怀王入秦不返,战国天下之公愤,而子长若引为一人之私愤,既数数著之矣。此篇尤大声疾呼,低徊欲绝。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

“闻之”,闻屈平作《离骚》。

《吕不韦列传》赞。

孔子之所谓闻者,实与吕子不侔。子长读《论语》,别自有说。

《刺客列传》。

聂政传之后数行,荆轲传之首尾各十数行,其荡漾疏散吞吐处,正自不可几及。

《李斯列传》。

李斯之功,只从狱中上书叙出,与萧何之功,从鄂君语中叙出,同一机杼。李斯之罪,从赵高反复熟商立胡亥事叙出,与伍被说淮南、蒯通说韩信,同一机杼。

《蒙恬列传》赞:“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至,固轻百姓力矣。”

《始皇纪》曰:“二十七年治驰道。”《六国表》曰:“三十五年为直道,道九原,通甘泉。”是直道与驰道不同也。蒙恬未治驰道,止治直道、筑长城二事,子长责其轻民力,可谓定论。

《张耳陈余列传》。

子长尚黄老,进游侠,班孟坚讥之,盖实录也。好游侠,故数称坚忍卓绝之行。如屈原、虞卿、田横、侯赢、田光及此篇之述贯高皆是。尚黄老,故数称脱屣富贵、厌世弃俗之人。如本纪以黄帝第一,世家以吴太伯第一,列传以伯夷第一,皆其指也。此赞称张、陈与太伯、季札异,亦谓其不能遗外势利、弃屣天下耳。

《魏豹彭越列传》赞:“独患无身耳。”

五字古来英雄所争在此。子长,烈士也,故道得到。

《黔布列传》赞。

以坑杀人为首虐,遂以身为大僇,此亦后世因果之说。如韩、彭、英布之智力,自有不能与高祖并立之理,即衅端发自爱姬,亦不足论。此等赞,子长似不甚厝意。

《淮阴侯列传》。

彭城败散,而后信收兵至荥阳,破楚京索之间。下魏破代,而后汉辄收信精兵。荥阳距楚,成皋围急,而后汉王至赵,驰入信壁。此三役,皆高祖有急,赖信得全。子长于此等处,颇为用意。

《韩王信卢绾列传》赞:“夫计之生孰成败,于人也深矣。”

韩王信、卢绾、陈豨皆计事不孰,此句盖兼三人者言之。

《田儋列传》。

田氏王者八人,益以韩信,凡九人。叙次分明,一丝不紊,笔力极骞举也。

《樊郦滕灌列传》。

樊哙、夏侯婴皆沛人,灌婴虽非沛人,而雎阳去沛不远,且终身为骑将,与夏侯婴终身为太仆略相类,三人同传宜也。郦商不入食其传,又不入傅、靳等传,而列之此传,颇不可解。《夏侯婴传》“太仆”宇凡十三见,“奉车”字凡五见,“以兵车趣攻战疾”字凡四见。《灌婴传》“将骑兵”凡九见。

《张丞相列传》。

夹叙周昌、赵尧、任敖事,与《蒙恬传》夹叙赵高事,机杼略相类。

《郦生陆贾列传》。

初,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此一节应别行写。正传中既载郦生诫骑士以进,沛公踞床洗足见之矣;此又载郦生按剑以叱使者,当时传闻不一,聊记于传后,以广异闻。又有传郦生书者,谓汉王定三秦至巩洛,郦生乃始来见,则赞中辨其非是。

《傅靳蒯成列传》。

子长于当世艳称之功臣封爵者,皆不甚满意。常以不可知者,归之天命。如于萧何,则曰“碌碌未有奇节,依日月之末光”;于曹参,则曰“以与淮阴侯俱”;于樊、郦、滕、灌,则曰“岂自知附骥之尾,垂名汉廷”;于傅宽、靳歙,则曰“此亦天授于卫青,亦曰天幸”,皆以成功委之于命。虽要归有良然者,然亦由子长褊衷,不能忘情于功名,故时时以命字置诸喉舌之间。若仲尼,则罕言命,且不答南宫适、羿奡、禹稷之问,兹其所以为大也。

《刘敬叔孙通列传》赞:“智岂可专邪?”

此语是子长识力过人处。

《季布栾布列传》。

状季布、季心、栾布诸人,俱有瑰玮绝特之气,赞中仍自寓不轻于一死之意。子长跌宕自喜之概,时时一发露也。

《袁盎晁错列传》:“宦者赵同尝害盎。盎兄子种说盎曰:‘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

使其毁不用者,谓廷辱之,后赵谈虽进毁言,文帝将不听用也。

赞。

晁错峭直刻深,袁盎天姿亦颇近之,故两人相忌嫉特深。子长以好声矜贤讥盎,亦互文见义。

《张释之冯唐列传》赞:“《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不党不偏,王道便便。’张季冯公近之矣。”

季布、栾布、袁盎、晁错皆激烈峭直,非和平之器。张、冯为得其平,故引《书·洪范》赞之。

《万石张叔列传》。

子长生平风旨,不与万石建陵诸人相近。而此传曲尽情态,亦自具有大度。后世卿相老成醇谨者,托义于此,则有所摹拟而为之,为文者亦纯事摹拟矣。

《田叔列传》。

不别为贯高立传,而别为田叔立传,子长与任安田仁善也。

《扁鹊仓公列传》。

太史公好奇,如扁鹊仓公,曰者龟策货殖等事无所不载,初无一定之例也。后世或援太史公以为例,或反引班、范以后之例而讥绳太史公,皆失之矣。

《吴王濞列传》。

先叙太子争博,晁错削地,详致反之由。次叙吴胶西,胶西约五国,详约从之状。次叙下令国中,遗书诸侯,详声势之大。次叙晁错绐诛,袁盎出使,详息兵之策。次叙条侯出师,邓都尉献谋,详破吴之计。次叙田禄伯奇道,桓将军疾西,详专智之失。六者皆详矣,独于吴军之败不详叙,但于周丘战胜之时闻吴王败走而已。此亦可悟为文详略之法。

《魏其武安侯列传》。

武安之势力盛时,虽以魏其之贵戚无功,而无如之何;灌夫之强力盛气,而无如之何;廷臣内史等心非之,而无如之何;主上不直之,而无如之何。子长深恶势利之足以移易是非,故叙之沉痛如此。前言灌夫,亦持武安阴事。后言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至篇末乃出淮南遗金财事,此亦如画龙者将毕乃点睛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