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贺兰悲歌 第十六节(第4/5页)

“这风要一直这么刮下去,这仗还要打么?”承勾朱存宝躺在帐蓬内发着牢骚,“昨你去了潘大人那里,向导说甚?”

“他说一般刮不了多久,慢则三四天就停。”马同寿说道。

“三四天?!”朱存宝跳了起来。

马同寿苦笑着望着他。朱存宝呆了半晌,问道:“就是说还要多喝三四天那条河里的水?”

“你有本事不喝也行。”

朱存宝哭丧着脸,道:“早知如此,拼着被斩了,也要偷偷带几壶酒。”

“我却只盼着早点碰上西贼——打一次胜仗,犒军的时候总有点酒喝。”

“哎!”朱存宝下意识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却立即哑然失笑,这种鬼天气,怎么可能还有旁人偷听?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却老觉得我们象冤大头……”

“怎么说?”马同寿愕然。

“打仗前锋功劳总是最大的,可你看,这么多军队,凭啥我们宣二军就能争到前锋?莫说西军,殿前司这么多军,我们宣二军因为有个宣一军压着,一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凭啥这次让我们捡着?还有,三营的营将精得象只猴子,听说是老西军出身的,平时有甚好处从来不放过,凭啥这次让着我们潘大人打头阵?”

“你别乱嚼舌头。”马同寿吓了一跳,也左右看了看,“惑乱军心可是杀头的罪。”

“我哪敢到处乱说?”朱存宝苦笑了一声。

马同寿默然一阵,道“潘大人也在熙河打过仗,你怕什么?”

“我啥时候怕过?”朱存宝抓起水壶想喝口水,拿到手里,却想起这水苦得厉害,犹豫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放下,道:“潘大人是员猛将不假,在熙河打过仗也不假,可他就是少了点心机。他好歹也是名臣之后,但凡有点机心,怎么会落到宣二军来?”

“呸!你娘的真会胡说八道。”马同寿骂道:“管他娘的甚机心,这次正是我们一营扬名立万的时候。上边说了,灭了这龟孙子西夏,朝廷赏赐是绥德的两倍。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给我家老二娶个浑家了。我倒要看看哪个西夏狗崽子敢来招惹我们一营?”

“是,你本事!”朱存宝“呯”地便又躺了下去。

便在这当儿,忽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喊道:“风停了!风停了!”

听到这喊声,马同寿方怔了一下,却见朱存宝象个弹簧似的弹了起来,似兔子般窜了出去。马同寿连忙掀开帘子钻了出去——果然,刚才还天昏地暗鬼哭狼嚎的狂风,此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外面一片阳光明媚,宋军士兵纷纷钻出帐蓬,痛快的呼吸着阳光下的空气。还有人高兴地唱起曲子词来。

但这种快乐的气氛没有持续超过一刻钟的时间。马同寿远远望见他们的潘大人面色一变,便听到他大吼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呜呜”地号角声响了起来。

从未打过仗的马同寿还没有反映过来,便见朱存宝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快,拿兵器!”

“怎么回事?”长年的军事训练让马同寿下意识地向帐蓬跑去,一面却还有点莫名其妙。

朱存宝指了指北面的天空,吼道:“西贼!”

马同寿扭过头望去,只见不仅仅是北面,东面与西面,都扬起了高高的黄尘。军营里面到处都是人在奔跑,总算平时的训练没有白费,虽然略显得有点混乱,但士兵们此时还知道应当做什么,知道拿到武器后应当往哪里去。他心里一阵紧张,又觉得有点兴奋,迅速地钻进帐中取了头盔与盾牌、兵器,按着平时演习的要求,向自己的队列跑去。

外面此时只听到军官们此起彼伏的高声吼叫:“列方阵!”

“执盾兵在前!”

“神臂弓第二!”

“弩手第三!”

“刀手中心!”

“拒马!布拒马!”

士兵们略显紧张地奔跑着,忙碌着。此时马同寿已经可以隐隐地感觉到大地的震动,甚至还能听到一些西夏人的号角之声了。马同寿提着盾牌,找到方阵第一排自己的位置站好,顺便扫视左右,已有六成的执盾手已经备位,其余的人正在陆续赶来,马同寿满意的点点头,一面也大声喊着:“执盾手!第一排!”招呼着未就位的士兵——他是一营执盾手中军阶最高的武官。

终于,最后一位执盾手合拢了他的位置。

士兵们全部到位。马同寿忙里偷闲,看到他的好友朱存宝也站在了神臂弓的队列中。

便听到方阵中心传来营都指挥使潘大人狮吼一般的声音:“一营,给爷爷杀直娘贼的!”

“杀!”

三千战士的声音,震破了西北的天空。马同寿也跟着大家一同张开嗓子高声吼着,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滚烫,什么紧张,什么害怕,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的耳边,只听到这压倒一切的声音:“杀!”

野利朵猛地勒住骆驼,停了下来。后面的大军见到主将突然停住,连忙也一起勒停。

“撤军!”野利朵冷冷地说道。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呆呆地望着他们的主将。宋军就在前面,已经被他们三面合围。他们有两万之众,而前面的宋军最多不过数千人。为了歼灭这支宋军,他们在风沙后面整整潜伏了三天!

这时候却要撤军?!

“撤军!”野利朵重复了一遍。

“大王!”一个大首领忍不住上前问道:“为何这时候突然要撤军?吃掉这只宋军绝对没有问题。”

“没问题?”野利朵冷笑道:“风停至此刻才多久?宋军竟已结阵!这分明是支训练有素的精兵!成列不战,此契丹称雄数百年之秘。且嵬名老将军已有处分,我军破坏通道,多设险阻,拖延战事。以兵分三部,一以当战,一以旁伏,一以俟汉兵营垒未定,伺隙突出。险阻之处,自有当战之兵。吾军只要扰得宋军不得安宁,出其不意之时,攻其不备之军便可。正面当敌之锋锐,乃是不智之举。本王却是不信,宋军过这七百里旱海,而竟能无一丝可趁之机。”

“大王圣明!”

“撤!”

钲声敲响,军旗北卷,只是一瞬之间,两万多夏军便消失在浣海的荒漠当中,便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1. 西夏的历史地理,一直是个难题。浣海或是旱海,名称反而无所谓。重要的是当地的地形与气候。作为小说,本文只能采信一种阿越认为较有说服力的说法:这个大约位于今天吴忠市以南,环县以北,苦水河流域的“七百里旱海”(这“七百里”不是指南北向的直线距离,从故清远军至灵州,不到三百宋里),在十一世纪至十二世纪时,因为降雨量的减少,形成了一片荒漠,无复唐代时的情形。而灵州川的水,是人类难以食用的苦水(环州之河水是苦水,亦有史料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