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贺兰悲歌 第十六节(第2/5页)

“某知道。”吴充国淡淡的回了一句,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地图上的石州、横山、夏州三城,“康兄,你来看,银州西面,有石州城和横山城,还有长城,长城后面便是夏州。银州以北,是弥陀洞。我们打银州为何能轻易得手?是因绥德之战后我军攻占米脂要寨,已占形胜,梁永能知道他是断然守不住城垣卑小的银州城的,故此他撤走了银州城的丁壮,搬走了全部的粮食与军器,在所有的井里投了毒,只留下一些老弱残兵和妇孺守城。所以我们营一到,这城几乎便是不战而下。这根本不是我们打下来的,而是梁永能让给我们的。”

站在下首的一名营书记颇有几分难堪,以区区一个营不足两千人的马军,本来只是担任“前哨”而不是“前锋”的任务,便攻下了银州如此“名城”,这样的战绩,营书记当然有理由加以“润饰”一二的。毕竟,这是自战争开始以来,除不了仁多澣的韦州外,宋军占领的第一座西夏城池。

“确是如此。”康时杰早就暗中庆幸过自己的好运气了。

“但是他们撤得也极匆忙。”吴安国冷冷地说道,“可见梁永能虽然知道朝廷必兴义师,却没料到此次朝廷兴兵数十万,竟然速度如此之快。”

康时杰听到这句对大宋朝廷过去的作风颇有不敬的话,只得讷讷。但的确,以往的朝廷,休说出动数十万禁军,便是在陕西调个十来万军队,也定要拖拖拉拉,等到西夏人做好准备后,这边厢却还没有停当。

吴安国抿着嘴,凝视地图半晌,忽然,猛地一拳砸向弥陀洞所在的位置,将康时杰与营中幕僚吓了一跳。却见吴安国侧过头望着康时杰,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梁永能不敢守银州,他敢守弥陀洞?!”

“可是弥陀洞靠近河东路边界……”一个行军参军壮着胆子说道。

吴安国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河东军前锋是何人?”

“是致果校尉折可适。”

“是他呀。”吴安国将犀利的目光从那个参军身上移回到地图上,“打下个银州城,却没有半点收成,一座空城有甚好夸耀的!只好到弥陀洞去找找梁永能的晦气。河东军远道而来,必定鞍马疲惫,打下弥陀洞,正好顺便给友军找个地方休整!”

康时杰摇摇头,苦笑着压低声音说道:“一个监军使与一个监军都虞侯还在城中哩。”

吴安国不屑地一笑,冷冷问道:“康兄还记得本部的任务么?”

“本营为全军前哨,专责搜索大军前方八十里至一百五十里以内之地界,将一切与军情有关之内容回报中军。”

“这便是了。”吴安国悠悠说道:“某不过是率军去刺探弥陀洞的敌情罢了。康兄,你留两指挥人马,领着那两个指挥的厢军继续在城中打井,审问俘虏,防着那些夏狗作乱——这里是平夏党项的老巢,李家起家的根本,几百年经营,可不比横山。某带三个指挥出去打点猎,去去就来。”

银州城内。

“夏大人,这上面写着何字?”延绥行营监军使辛梁还是首次来陕西边境办差,踩在银州城的断垣残瓦上,他的心情显得非常愉悦,指着捡到一块刻着西夏文字的铜牌,向延绥行营监军都虞侯夏时良问道。

监军都虞侯夏大人对这位监军使辛大人的怨恨与讨厌,甚至较之绥德行营总管“小隐君”种古还要深——不,这种表达也许并不准确。因为对于因为战功卓著而提升为行营总管的种古来说,无论是卫尉寺系统的监军都虞侯监军,还是皇帝亲自指派的内侍监军,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总之,肯定有一个人监军就是了。宋军统帅石越早就有言在先,各行营的监军使与监军都虞侯可以与闻军机、参议军事,若有异议可以到帅司甚至是皇上那里打官司,但临阵决断之权在行营总管。能够摊上这么一位明事理、又有担当的主帅,对于种古这样的将领来说,不能说不是一种幸运。所以,对于目前表现尚还可以容忍的监军使大人,小隐君是没什么怨恨的,最多有一种对阉人与生俱来的讨厌罢了。但是,夏时良却有充分的理由去怨恨辛梁——原本他才是延绥行营军法系统的老大!他才是延绥五万两千多精锐禁军的最高军法官,可以与小隐君分庭抗礼的人物!但当辛梁到来之后,一切都发生戏剧性的改变。一个阉竖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他反倒成为了这个内侍的跟班,要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白痴,耐着性子解释一些烦人的常识性问题。

“若是章大人还在卫尉寺,必会据理力争……”夏时良无意义的想道,一面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解释道:“此乃‘敕燃马焚’四个字。”夏时良根本不用看,就知道那铜牌是什么东西,上面应当有什么字。

“敕燃马焚?”辛梁惊讶的重复了一遍,举着铜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笑道:“此是何意?”

“便是‘敕令驿马昼夜急驰’之意,此牌乃是夏国传递诏令、军情之符牌。”夏时良耐着性子解释,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白痴”。

辛梁仿佛完全不知道夏时良的不快,亦并不为自己的不知为耻,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夏大人果然是博学多闻。”

“不敢。末将不过是在边关多呆了一阵。”夏时良终归没有忍住,带着讥讽的回道。但说一出口,便一阵后悔——这些内侍可不是好惹的,他们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但辛梁却似没有注意,依然充满好奇心的观察着银州城,耐心地询问着一切不懂的事情。夏时良依旧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一回答着他的问题。二人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支约千人的骑兵,已经离城而去了。

弥陀洞与银州是西夏神勇军(即左厢神勇军司)两座最主要的城池,但讽刺的是,在石越所来的那个时空,这两座城池在后世都从地图上消失了。赫赫有名的银州故城的遗迹没有人知道究竟在何处,有人更是将银州与米脂混为一谈;而弥陀洞的战略位置后来迅速被仅仅在它北方几十里,此时尚默默无名的榆林取代,也消失在地图上。事实上,这两座城池,在这个时空的命运,同样也并不乐观。

吴安国率着这一千骑兵行走在陕北峻峭的山路上。这个地区根本不适合骑兵作战,这也许是梁永能不愿意坚守的另一个原因。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宋军精锐,失去了横山部落优秀的山地步兵后,梁永能的平夏兵基本上已经丧失了在长城以南与宋军对抗的资格。从这一点上来说,吴安国倒是很欣赏梁永能的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