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凤阁清鸣 第四节(第4/5页)

“臣有事启奏!”班列中,忽然有人大声打断了石越的禀奏。

赵顼皱了皱眉,问道:“是哪位卿家要奏章?”

崇政殿上,所有的大臣,都不由自主的把目光往说话的方向聚集过去,所有人都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不给炙手可热的新贵石越面子,居然当廷打断他的话。殿中侍御史们早已蠢蠢欲动,有人已经在筹算着趁此机会送石越人情了。

一个脸色金黄的中年人走出班列,昂声道:“臣宝文阁待制孙览有事启奏。”

见到此人出列,所有的人都吃一惊。吕惠卿眯着眼睛,亦不由自主的在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原来这个宝文阁待制孙览,是最近新除的。此人一向转任地方,颇有治迹,但说起来,却应当是更偏向于旧党一面,因为石越得势,才能够再入中央,为宝文阁待制,他的哥哥,便是在白水潭学院威望甚高的孙觉!没有人料到,竟然会是一个被隐隐打着石党标记的人,出来向石越发难!

赵顼见是孙览,脸色稍稍缓和,他对孙览有印象,数年之前,便是赵顼亲自调他入中央做司农寺主薄的,后来被判寺事舒亶弹劾才又离开中央。此人是个虽然有才干,却经常与执政者意见不和的人物。赵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卿有何事?”

“臣以为翰林学士院所拟官制,甚为不妥。”孙览亢声说道,总算他对石越还有一些情份,并没有去点他的名。

“哦?有何不妥?”赵顼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张璪也开始不自在起来。石越与韩维、元绛六目相交,亦只有摇头苦笑。

“自唐以来,向是以中书为决策,以尚书为行政,以门下驳议,这是千古之典范。翰林学士院诸学士,都是饱学之士,不给足够的理由,就直接让尚书省身兼决策、行政之权,破坏三省平衡,未见其利,先见其弊,再用增加参知政事之法来制衡相权,更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臣不以为然。”孙览一面说,一面摇鼓似的摇着头。

张璪早已忍耐不住,跨出一步,向赵顼躬身说道:“陛下。”

“张卿但说。”

张璪侧着身子,觑了孙览一眼,高声说道:“石越开始就说了改官制之宗旨,臣等以为,改官制,还得能增效去冗。使各部尚书、寺卿兼参政,有决策之权,于决策之时,诸相便能深知各部寺内情,凡有大事,各部尚书、寺卿同时站在本部寺之立场表达意见,而左右仆射则协调融和,使大小政事决策之时,政事堂皆能尽知其情弊。这样的制度,好过中书、尚书互不相闻,虽然有制衡,却互相缺少了解。而且各部尚书、寺卿既然兼参知政事,隐然便可以与左右仆射分庭抗礼,左右仆射虽然官高位重,却也无法擅权。如何又可以说是画蛇添足?”

这种种制度,虽然多出自石越的创议,比如尚书兼参政,就类似于二十世纪之内阁,虽然难说尽善尽美,但较之三省分权,却也是不遑多让的。张璪校对《唐六典》,精通故事典章,在这份方案中出力甚多,他知道只要这份方案最终采用,凭借种种创制,他张璪便可以籍此名扬万世,因此倒成了为官制辩护的急先锋。

孙览虽然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但心中却尚不服气,又问道:“如此,将置中书省于何地?”

张璪见孙览有退让之意,得意的扬起下巴,高声说道:“以中书省掌外制宣敕,谏诤人君,有何不可?”

“这,这不合祖制。”

“三代以来,何曾有中书省,何曾有门下省?秦汉之际,中书省又在何处?制度因循变化,本是天道之常。况且国朝以来,官制混乱,太祖、太宗征战四方,真宗、仁宗、英宗皇帝休养生息,无暇厘正。逮至本朝,皇帝英明,遂有此盛事,此祖宗留给皇上做的事情,如何说是不合祖制?臣以为,皇上如此,正是要给后代,立千秋万代之规模。上及三代,下至汉唐,其制度规模,善者可循,恶者可改,合时者可用,不合时者可去,这才是道之所在。”张璪舌辩滔滔,说得孙览哑口无言,他这才知道,所谓的“翰林学士”,其中并没有浪得虚名之辈。

赵顼也听得连连点头,颇有得色,笑吟吟的望着孙览,道:“孙卿,你还有意见吗?”

“臣孟浪,请陛下恕罪。”孙览本是直率之人,见说人家不过,而且人家也不是强辞夺理,便干脆伏首谢罪。

赵顼含笑,摇了摇头,道:“卿无罪。今日朝议,本就是要讨论官制,若有不妥,诸卿尽管直言。孙卿之失,不合太心急,且待石子明读完再说不迟。”

“陛下圣明。”

一片拍马屁的拜贺声落下之后,吕惠卿突然开口说道:“陛下,臣有个问题,想问石学士。”

赵顼微微额首,目光转向石越,石越连忙笑道:“吕参政请说。”

吕惠卿与石越四目相交,忽的一笑,问道:“石学士,依学士之方案,则政事堂除左右仆射之外,另有参政十人左右。便是说,朝廷多则有十二位以上的宰相,少则有八位以上,政事堂决策之人如此之多,难免众议纷纷不能决,若意见分歧,无法全堂画诺,又当如何是好?难道事无巨细,都要陛下亲断吗?若如此,则宰相之体何在?皇上设宰相又有何用?”

“吕参政问得好。”石越含笑道:“左右仆射轮流值日,诸参政亦轮流值日,小事由左右仆射与诸参政决断备案;大事召政事堂会议,若不能全堂画诺,亦由左右仆射决断,但若决策失误,左右仆射便当为此负责。若左右仆射之间亦有分歧不能决,或者参知政事之间意见纷争,则可各将意见表达,由左右丞整理成记录,上交皇上裁决。如此,左右仆射亦不敢逆大多数参政的意见而轻率决策。”

吕惠卿略一思忖,颇有风度的微微笑道:“如此甚好。”

石越又继续说道:“何况无论大小事务,尚书省皆不直接草诏敕,大事由学士院草拟,小事由中书省舍人院草拟。翰林学士与中书舍人若以为不妥,可以说明理由,拒绝拟诏。除此之外,更有门下后省给事中,上可封还诏书,下可驳正百官章奏,诸诏敕无给事中画押,不得颁行,此唐制之善者也。给事中者,位卑而权重,由人主择清介出众之士任之,凡诏敕,给事中认为不合理者,说明理由,封还之。执政再思,修改之后,再至门下后省,给事中画诺则可。若否,则不得颁行。若一份诏书封还三次,则当付诸廷议。廷议许给事中,则执政当辞职;廷议许执政,则给事中当辞职。如此,臣等以为,朝廷之诏令,必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