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邮驿截奸策 太子愤发兵(第3/10页)



石德心头暗怒,这竖子真是太不长进,都这个时候了还抱幻想。他耐住性子问道,太子殿下认为亡秦的始皇帝是什么样的君主?

刘据道,始皇帝虽然酷暴,但就其足不出户而能翦灭六国的战绩来讲,可算是一代雄主。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令尊前太傅君教我的,少傅君以为何如?

石德道,的确如此,始皇帝酷暴,然倘若其在位之时,安得有陈胜、吴广之事?没有陈胜等的首义,高皇帝也不可能仗三尺剑夺得天下。不过始皇帝虽然并不昏聩,却仍重用了象赵高这样的奸诈小人,和李斯这样没有操守的丞相。倘若他的太子扶苏能继位为二世皇帝,秦国绝不会立刻灭亡。所以太子殿下请想想,如今江充蒙蔽君上,和当年始皇帝的受蒙蔽如出一辙。如果太子效法扶苏,那奸人将不知扶植什么人为太子。臣恐秦二世之祸,复现于今啊!

刘据烦躁地说,未必有这么严重罢。只要不让皇上伤心,即便我不当太子,又有何妨。

石德再也按捺不住,大怒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这竖子不听臣言,将来懊悔无及。要知道,这天下不是皇上的天下,也不是你的天下,而是高皇帝的天下,你们即便位登至尊,都不过是社稷的暂时守护者罢了。太子岂是一个随便的职位,你想让就让的。我只怕你让掉的是整个刘氏的社稷。

他情急之下,直斥太子为竖子,旁观侍从无不惊愕。太子家令张光、太子舍人陈无且都看着石德,颇为动容,显然是他们也认同石德的看法,对刘据的首鼠两端颇为不满。

刘据也吓了一跳,他印象中石德一向温文尔雅,现在突然失态,肯定是忧心如焚,一时忘形了。他默不作声,细细品味石德最后几句话,是啊,这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自己让出太子的职位不要紧,但是让奸人诡计得逞,却会丢掉整个刘氏江山。这对从小一直受儒家熏陶的刘据来说,简直是不可容忍的。比不孝还要不可容忍。他没有动气,只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心腹们都默然低头,他看了一眼如候,知道他一向忠厚,想问问他的意见,如将军怎么看。

如候想了一下,果断地说,恕臣直言。不起兵只是小孝。而纵容奸人,倾毁社稷是大不孝。臣请太子殿下摒弃小孝。臣候愿执矢前驱,射杀元丑。

刘据突然大声道,好。既然诸君都这样说,我也不再犹豫,发兵。不过具体事宜还要仔细规划。少傅君你的建议呢?

众人一下子都活跃了起来,石德的嗓音有些激动,太子殿下,立即遣人秘密通告皇后,约定举兵日期。

一时间大家纷纷发言,一个时辰过去,基本商议停当。如候道,太子殿下,我受沈府君嘱托,先要回去复命。沈府君建议我潜入北军,联系旧时部曲,征发宣曲宫胡骑和射声校尉的材官蹶张士,以助太子。

刘据道,暂且不要这么着急,等我先收捕江充再作打算,不要搞得声势太大。



征和二年的十一月初,尚冠里的按道侯府,家吏突然跑进来叫道,君侯,我刚刚在角楼上观望,藁街上很喧哗,驰来了很多革车,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韩说惊讶道,日前江都尉奏上甘泉宫,请求关闭长安十二城门,大索巫蛊案的奸贼。现在还没有回音,难道天子诏令这么快到达,江都尉已经开始动手了?即便得到诏书,我被陛下特地遣来协助江都尉,他要动手,怎么也该先通知我啊。

家吏说,君侯有所不知,有些革车是向我们尚冠里的里门驰来。不知尚冠里又有哪个大臣犯事要坐族灭了。

韩说心里更加惊讶了,这次奏报的逮捕对象是皇太子,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包括自己的家人。太子住在明光宫,车骑怎么会驰往尚冠里?这其中大有问题。他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道,我自己上阙楼去看看。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作为大汉开国功臣韩王信的后裔,他常常把祖先的失败作为教训牢记于心。那就是,在任何时候都要力求站对立场。虽然他自己早先和公孙贺一样,是以军功封侯的,但是他就不会学公孙贺,忙于建立自己的小圈子。而是时时装得孤身侍主,不和任何朝臣过分亲密,他知道迎合皇帝的意思是多么重要。自己的祖先不就因为不懂这一点,从而被迫亡命匈奴,身死刀兵,为天下所笑吗?

他刚刚站起来,已经听到自己的院门外响起了咚咚的鼓声,不由得大惊失色。这是收捕大臣时的一种仪式,鼓声响过之后,还有一顿饭的功夫,甲士就会冲进来。这一顿饭的功夫,其实是送给大臣用来自杀的时间。他的心一下子凉了,难道皇帝不是真的想废太子,而是发现了自己和江充等人的奸谋,派使者来收捕自己了?他不由得哀叹起来,政治这东西真可怕,那就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怎样才算站对了立场,哪怕你永远是那么小心谨慎。

他脑中紧张地考虑该怎么办?门已经被冲开了,看来这次使者的心情非常急切,连自杀的时间也不肯给。大群甲士执着剑戟涌了进来。一个黑衣的使者喝道,有诏书,收捕按道侯韩说。说着他展开竹简,念道:

制诏御史:朕命韩说、江充、苏齐杂治巫蛊,而三人怀诈不忠,构陷良善,事情发觉,罪状明白,朕失望焉!书下,有司即发车骑阖家收捕,毋使一人走脱。

韩说见这使者极为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不,这使者肯定是假的,他望了一眼四周,全是身披重甲的士卒。显然只有太子才能在几天之内召集这么多士卒,他暗暗慨叹,看来消息走漏,他们已经先发制人了。于是他叩头道,臣接旨,然汉家制度,大臣有罪准许自裁。臣请仰药,以谢陛下。

那使者迟疑了一下,也好,请君侯自便。

韩说站起来,转身回到堂上,喊道,来人,速和药来,不要让使者久待。

他走到堂上,突然发足狂奔,穿过前堂,跑到后院,大声呼道,太子谋反。快快上楼击鼓求救,准备武器,抵御反贼。

那使者没料到他会来这套,赶忙叫道,按道侯谋反,诸君立即逐捕,有敢抵御者,当场格杀,以首级拜爵赐钱。说着他抢过身边一位甲士手中的强弓和箭壶,冲上堂去。

等他们奔到后院,韩说已经跑到阙楼上,他的家卒把鼓敲得震天响。箭矢也纷纷从东西楼阙两个角度飞泻而下。跟随使者而来的甲士也纷纷举起盾牌,有的则引满弓向楼上射箭。楼上有射击的小孔,韩说的家卒们躲在小孔后向下射箭,射倒了数名甲士,但是楼下的甲士却射不中他们。那使者见状大怒,返身回去,接着不知从哪推来一辆牛车,牛车的车厢高而且宽,是绝好的大盾。使者将车推到院中,躲在车厢后面,两边箭矢如雨,全部钉在车厢上。那使者也引满弓,瞄准东阙上一个家卒,右手指一松,箭矢飞出,东阙上那家卒突然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跳了起来,他的眼睛中箭,向后倒栽了出去,尸体正摔倒在韩说身边。韩说俯身一看,大是骇然,这枝箭显然是从射孔飞入,射中这家卒的眼睛的。而且箭矢贯穿后脑,足见射手膂力惊人,既准且狠。韩说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得西阙又是一声惨叫,一个家卒怪叫道,不要将眼睛对着射孔,这竖子箭法厉害。韩说霎时心中一亮,继而大为恐慌,是了,这人是如候,我知道了,这人是如候……。他还没有说完那句话,一支箭迅疾穿透他的咽喉,原来他惊恐之中忘了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小半截身子。他连气也喘不出,就像个沙袋一样摔倒在楼阙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