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怀银夸父母 喋血卧榻枰(第4/5页)



小武松了口气,大声道,多谢如将军,你们先将受伤的贼盗擒下,我先去看看我的翁媪。他说最后这句话,心中已是十分绝望,深知自己的父母肯定遭了贼盗毒手,万无幸存之理了。



果然,他跑进后堂,推开门,看见自己的父母躺在榻上,胸前皆短刀穿胸,血流遍榻。他扑上去痛哭失声,感觉尸身尚温,想是遇害不久,显然贼盗是故意在不久前动手。他万没想到,对父母而言,自己竟象个勾魂使者。如果他不回来,父母就不会死。他晚回来一天,父母就能多活一天。晚回来一刻,父母就能多活一刻。晚回来一分,父母便能多活一分。

小武趴在他们的尸体上号泣了半天,刘丽都也满脸热泪,跪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背,劝慰道,武哥哥,人死不能复生,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小武抬起头来,擤了一把鼻涕,泣道,贼盗分明是针对我来的,都是我害了他们啊。

刘丽都哽咽道,武哥哥,千万别这么说,都是翁姑自己没福,怎么能怨你。我听说人物故后是有灵的,现在翁姑的魂魄犹在天上徘徊,如果他们看见自己的儿子做到二千石,这么有出息,一定会含笑而自豪……。其实生和死本没有什么不一样,人活着就象寄宿在旅馆,死后才算回归真宅。鬼者,归也。武哥哥如此聪明,怎么看不开呢。

唉!丽都,你怎能知道我们这些蓬门荜户的贫民的感慨。小武沙哑着声音道,我的父母,他们从没有享过一天的好日子,我还想着这次回乡,能报答他们的劬劳。如果此前他们一直都是锦衣玉食,也许我不会这么难过。况且人死而有灵,又何从证实?即便有,也只能在天上含笑观望,我不能和他们诉说我心中的快乐,又有什么意义呢?

刘丽都黯然道,当初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也是如此痛不欲生的。慢慢的也只有想法子来安慰自己,只是道理虽然明白,却总是敌不过情绪罢了……不过当下之计是要去审问那个贼盗,看他们是受谁指使的。他们下手如此凶残,计算时间如此巧妙,恐怕隐藏有极大的奸事。

这句话提醒了小武,他马上站起身,吩咐道,立即持我的节信和金斧,将陈不害和豫章县令找来,本府要当场责问。如果不能妥善应对,我将他们一个个都斩了。

檀充国应道,下吏这就驰往县廷和太守府。他接过装金斧的革囊,又从侍者手里接过装节信的木匣,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小武抬袖拭了拭泪,慢慢走出堂外,随从搬过一个枰席,请他坐下。小武道,将那贼盗带过来。

破胡揪过那个两掌被箭穿透的贼盗,往前猛力一推,踏着他的背脊,那枝箭还留在他的手掌上,他的两手没法张开,好像带了桎梏似的。脑袋向前仆在地上,满脸都是血迹和灰尘。其他两个同伙,皆被箭贯穿了喉咙,早就气绝死在楼上了。

小武道,你这贼刑徒,如果识相点,就赶快老实交代,本府问一句,你答一句,否则,本府将你锉骨扬灰。

那贼盗道,大丈夫死便死了,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你杀了我罢。

做下如此惨案,就想一死了之。小武恨道,如果本府这次不能让你开口,就解去印绶,再不当这个太守了。来人,赶快去架起火堆,用烧红的铁钳灼熔他的眼睛,看他还说不说。

在长安当丞相长史的时候,小武也曾考察过各中都官诏狱,各种刑具了然于心,任何进了这些诏狱的囚犯,凭你是钢筋铁骨,也绝对扛不住那惨酷的刑具。用铁钳灼眼睛就是他见怪不怪的拷掠当中的一例。



等到火堆架好的时候,陈不害和县令都匆匆赶到了。一大群县吏和府吏充塞着青云里,吓得闾里的这些百姓都杜门不出。继王德之后的县令名为王廖,是原先县令王德的侄子,因为皇帝下诏优恤王德,丞相府希旨,立即将王德的侄子王廖辟除为郎。王廖家贫,不愿为郎官,上书自言曾跟叔叔学过律令,愿意治理一县。于是丞相府下文书,任命王廖守豫章县一年,因为是特殊优宠任为官的,所以满两岁才能即真,至今还在试守县令期间呢。在跑来的路上已经后悔不迭,真不该来当这个鸟县令,可是谁会想到小小的豫章县竟如此多事。豫章郡不算大郡,户口不多,一向太平。难道自己叔叔死在这里,自己也将步他后尘吗?陈不害更是差点没吓死,前个月为了讨好新任太守,命令征召黔首,火速将小武的蓬门小宅推倒,改建为富丽的大宅,没想却成了自己的取死之道,如果没有自己的巴结多事,怎么可能让贼盗有角楼作为攻击的堡垒据点呢。他想到这里,长叹一声,从兰锜上抽出长剑,就想自刎。

明公切莫如此,婴庆忌劝道,这事不能怪明公,明公也是一番好意,都怪里长不奉公尽职,县廷诸掾吏都有责任。逐捕贼盗这样的小事原本就不是太守所宜留心的。

陈不害叹道,婴君不必再劝我了,我还有何面目去见新使君。

檀充国见状,也颇有些不忍,陈公不必如此,不如先去使君大人面前分辨,有罪无罪,皆有律令为据,相信使君大人是通情达理的。

陈不害只好硬着头皮,接受小武的征召。他和王廖以及一应百石以上的卒史、书佐齐齐下跪请罪。小武见这场景,更是感伤。想起身后的正房正躺着父母的遗体,魂魄不知是否仍在这院中游荡,悲不自抑,道,来人,奉上诏书。

檀充国奉上一个精致的木匣,打开,将一卷竹简双手递给小武。小武摊开竹简,念道:

征和二年三月癸卯朔乙丑,御史大夫胜之承制诏侍御史曰:故豫章太守陈不害,为郡将七年,任二千石之重,未能辅弼朝廷,拯溺济困,而坐使本郡盗贼横行,元元失所,软弱不胜任,殊辜天子厚望,不可再为一郡长,其免之,夺爵为士伍。遣新任豫章太守、绣衣御史武往收印绶,若廉得故太守他不称职处,可请诏诛戮,以为后来二千石戒。制曰:可。

陈不害心里哀叹,如果不发生今天这样的惨事,看来这条老命还是保得住的。县官并没有说当即斩我,只是免官夺爵,还可回家享天伦之乐。仗着自己多年为官的积蓄,后半辈子总还不愁。可恨那该死的里长、监门,不好好防守里门,这个帐终要算到我头上,实在太冤枉了。

小武合上诏书,面色铁青地发令,来人,解去陈不害的印绶,下郡狱,等待本府派遣掾吏簿问。收上王廖印绶,本府欲借用几日。将王廖下县廷狱。县廷主事吏,立即逮捕青云里里长、伍长,下县廷狱。严加拷掠贼盗,务必问出所从来处,如三日内拷掠不得实情,主事掾吏皆当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