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怀银夸父母 喋血卧榻枰(第2/5页)



提起那鲤鱼亭亭长八狗,小武怒气顿生,那竖子大概还没有死,回去一定找他算帐,嗯,我们该出发了。他大叫一声,驾车,继续前进。

和广陵城一样,接近豫章县的驰道两旁也布满了精壮百姓,也都是被县廷征发了来修治驰道的。当车队行进到赣江口鲤鱼亭边的时候,小武竟然果真看见了八狗。他当即命令停车,透过窗幔远远望着他。这时的八狗穿的已经不是红色的亭长公服,也没有带赤色的帻。他露着髻,正拿着一柄铁铲,将路边不平的土块铲到驰道旁的树下,拍实。他的行动看来有些不便,一条腿似乎瘸了。的确,他的腿就是上次在鲤鱼亭门口,被刘丽都的葱棂车碾过,压断了。这样一来,亭长当不成,只能重新编为士伍,碰上徭役,他也自然就逃不过。他已风闻新任太守就是当年的沈武,心里惧怕却无可奈何,只有怨恨命运的不公。这时他已经感觉小武停下车,在远处看着他,他似乎能看见小武唇边轻蔑的笑,接着那个轻蔑笑着的人下车了,向自己走来。接着他能感觉小武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再假装不知道已经不成了,他只有赶紧扑通一声跪下,喊道,使君大人肚里能撑船,不要跟草民一般见识,望使君大人饶命。说着,他左右开弓,啪啪地往自己脸上猛扇耳光。

他的两边脸颊霎时肿了。虽然往事一回忆起就恨,但小武见他如此作贱自己,又有些不忍。忽又想起韩安国赦免田甲的例子,于是笑道,算了,你这样的人还值得我费力气去报复吗?回头吩咐道,来人,这位先生是我少时的好友,将他载上后车,我要好好置酒,与之共话平生之欢。

八狗嚎叫道,使君大人饶命啊。他拼命叩头,在他心里,小武要将他带走自然没有好意,一个太守,在深幽的府邸杀几个人真是易如反掌,连尸骨也留不下。他的恐惧是真切的。

小武俯身拉起他,笑道,放心,我一定不会难为你。你纵然信不过我,总不该信不过朝廷印绶罢。本府衔君命出使,不会公报私仇的。在场众百姓可以为证。他说到这里,改掉了官腔,说起了豫章县方言。

治道的百姓虽然有些见过小武,但在官威之下,早不敢探头探脑,现在听到小武说起本地的方言,倍感亲切,不由得都欢呼起来。

这时,县廷管理治道的官员们匆匆跑来,成排在小武面前跪下行礼。小武见其中领头的挂着墨色的绶带,道,你大概是县丞了。这是本府曾经担任过的职位,想起来实在很亲切呢。

那个官吏赶忙回答,下吏一定效法使君大人,奉公尽职。

小武笑道,很好。他走近前去,从这官吏腰间托起那枚黄铜印章,凝视着上面"豫章县丞章"五个篆字,心中慨然。寻常二千石以上的官印,都由长安丞相府颁发,上任的时候,由作室新铸,到任后收回旧印销毁。小官印则不销毁,而是一任接一任相传,直到印毁坏不能用为止。象这个二百石的官印,就是他曾经佩戴过的,他似乎能看见自己当时的手印。他又下意识说了一声,很好。放下印绶,回身指着八狗道,这位八狗君是本府从小的好友,才能卓异,可惜腿残了。往后征发士伍治道之类的事,希望县廷不要再征发他。诸君应当知道,朝廷早有诏令,残疾者免去租税,有徭役也是毋须征发的。

那县丞马上摘下一梁的冠,屈身长揖道,这是下吏处事不当,望使君大人宽宥。下吏这就吩咐县廷户曹掾吏,免去本县所有鳏、寡、孤、独、侏儒、盲、残疾人的租税和徭役,岁时给予赈济。使君既然推举这位先生的才能,下吏敢请他为县廷守仓令。

小武见这个县丞熟知律令,举一反三,大为满意,笑道,嗯,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他拍拍县丞的肩膀,好好干,奉公守法,一定可以积劳为二千石的。说着吩咐随从道,我们继续出发,驰往青云里。

那县吏受宠若惊地看着小武登车,半天还没从喜悦中回过神来。看见八狗也在那里发呆,赶忙走过去,巴结地说,原来先生和使君大人有这么深的交情,希望以后为臣多美言几句。豫章县蒙使君大人恩典,从都尉治所升为太守治所,真是有幸。以后使君长期驻节在本县,需要先生出力的地方还多得很呐……

他说了那么多,可是八狗虽然也感到受宠若惊,更多是莫名其妙:丢了一条腿,倒换来好运气了,守仓令,哈哈,以后不愁没粮食下锅了……



小武一在里门口下车,才发现里门内好不热闹。闾里的长老早就看见了小武,一个个满脸兴奋地跟他打招呼,里长也赶忙过来施礼请安,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则蹦蹦跳跳地去小武家里报信。小武的足下简直要升腾起来。怪不得人家说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呢。腰金纡紫而没有父母和闾里邻居的自豪艳羡,那快乐确是大大地打了折扣。他回视了一眼刘丽都,心中更是春风激荡,我不但自己这么风光地回来了,还带来了如此美丽的妻子,父母见了不知会有多开心呢。

他在人群的簇拥下向自己家里走去,转过熟悉的巷子,眼前突然空旷了起来。原来自家的老屋已被重新建造,由原来两进的小院,变成了起码有三进的大院落:门内是前院,二进以北为北院,绕以回廊,北堂三间,悬山屋顶,院落西南侧还有一座高大的角楼,仰望上去,一面簇新的大鼓历历可见。原来汉代人一般稍富的家庭,院子里都有角楼,角楼上一般存有弓矢刀剑等武器,一旦碰上贼盗偷窃抢劫,就爬上去一边守卫,一边击鼓示警,呼唤闾里邻居前来救助。这是律令规定必须的,倘若未得救助,而让贼盗得逞,则伍长和里长全部有罪。而且不得以不在家,或未闻鼓声作为推卸责任的理由。小武家里原来景况一般,所以没建角楼,只在院子一角置有一鼓。他幼时也很羡慕有角楼的人家,即便没有贼盗,爬上去玩也是有趣的。现今自家房子突然修建得这样好,大概是县廷官员得到御史大夫寺文书后,为了谄媚自己而改建的了。心里颇有一丝不悦,这种明目张胆的贿赂行为,自己想不惩治都行,否则一旦传到长安,官就当不成了。大汉《杂律》早有明文,凡是在自己管辖内的任何官员之馈赠都不能接受,否则以赃罪论。他正要责备几句,突然觉得有更奇怪的疑问在脑中浮起。

怎么自家的大门紧闭呢?父母听见外边如此喧嚷,早就应该出现的啊。县廷官吏既然这么会巴结自己,难道不会通知父母自己要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