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共和国之死(第2/9页)

虽然算不上不顾一切,这也是他一生最勇敢的决定。即将开始的是一场生死之战,西塞罗没有军团,有的是无人可及的演讲才能、老到的政治技巧,以及他的声望。罗马人用欢呼声迎接他。西塞罗与恺撒派的高层人士建立了联系,希望把他们拉进恢复宪法的大业中来。他有两个特别的目标:奥卢斯·希尔提乌斯(AulusHirtius)和维比乌斯·潘萨(VibiusPansa)。两人是恺撒的著名军官,已被独裁官定为公元前43年的执政官候选人。当然,在西塞罗看来,不经过选民就事先分配行政官职是严重的违法行为。不过,现在是危机时期,西塞罗不准备追究。按乱世的标准来说,他们两个还算谦虚,甚至还向西塞罗请教公开演讲的学问。的确,西塞罗已排除了一些不适合担当执政官的人,其中最危险的是马克·安东尼。他是当时的执政官,掌握着一支军队和恺撒的财富。

依照西塞罗的看法,勇敢、大方、有魅力是安东尼最吸引人的地方,但这些性格特征让现任执政官更危险。说到对女人的口味,在追求富尔维娅多年后,安东尼终于将克洛狄乌斯的骄傲寡妇追到了手。西塞罗觉得,这个家伙既好色又爱炫耀,跟克洛狄乌斯一样是害群之马。还有更可憎的一个幽灵,站在安东尼身旁。“我的命运怎么总是这样,”西塞罗沉思道,“在过去20年里,共和国的敌人也是我个人的敌人?”9无疑,喀提林的阴影无声地嘲笑着这个问题。事实上,在公元前44年,西塞罗的自负甚至超过了他以前担任执政官的时期。谴责安东尼的时候,他是在向国家领袖宣战,而不是如喀提林那样,面对的是公开的叛乱者。但他毫不犹豫地认为,安东尼是同喀提林一样的怪物,不把它的头砍下来,共和国不可能复原。西塞罗自封为法律的代言人,此时开始做打垮安东尼的准备工作。

与以前投身的许多次战役一样,伟大的演说家对安东尼的攻击激昂慷慨,冠冕堂皇。借着在元老院发表的一系列激动人心的演说,西塞罗试图让同胞们从绝望的麻木状态中苏醒过来,唤起他们内心最深处的理想,唤醒他们对过去的回忆,指示他们未来的方向。“活着并非只是有呼吸。奴隶没有真正的生命。所有其他民族都可以忍受奴役状态,但我们的城市不行。”演讲歌颂了罗马人的自由,高度肯定了共和国历史上的英雄主义,表达了对荣光褪色的愤怒。“恢复自由是一项光荣的事业,为之献身胜过畏缩不前。”10

古代先贤不乏前例。西塞罗以生命作赌注,最终证明自己未偏离他毕生护卫的理想。然而,演讲涉及的还有其他一些古老传统。共和国公共生活中的党派斗争一向很激烈,政治辩论的特征是不留情面。在攻击安东尼时,西塞罗将讲演技巧发挥到了极致。激昂的战斗号令伴随着凶狠的人身攻击,贯穿全部演讲的还有一条线索,即对醉鬼安东尼的讽刺:呕吐物中有一堆堆的肉食,追求男孩子,调戏女人。恶毒、满怀仇恨、不公平——不过,公民的言论自由正是自由共和国的一个标志。西塞罗已压抑了太长时间。如今,在最后的挽歌中,他讲来全无顾忌;在生命最后一段旅程,他上升到了另一种境界。

正如大风中点火把需要引火物,西塞罗也需要一番幕后政治活动。那种活动早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要让恺撒派的军人反对彼此,反对安东尼,就像在共和国的历史上,对立的贵族们互相攻击一样。希尔提乌斯和潘萨早对安东尼起了疑心,但西塞罗不满足于只有两位执政官候选人,他还想召集更多的重要人物。几个月前,他曾慢待过屋大维,现在可没有人会这么做了。

对这位年轻的恺撒,众神清楚地表明了他们的赞赏态度。屋大维首次进入罗马那天,天气晴朗,天空中没有云彩,但太阳周围出现了彩虹,仿佛是他的冠冕。三个月后,又发生了更惊人的现象。为纪念被谋杀的父亲,屋大维安排了一场表演,期间有彗星划过罗马上空。兴奋的观众欢呼起来,看作是恺撒灵魂的降临。私下里,屋大维把彗星当成自己前程的证明,但他对观众们的意见公开表示赞同。他应该如此。即使对恺撒的继承人而言,成为神的儿子也非常荣耀。“你,年轻人,你的一切都来自你的名字,”11安东尼讽刺道。如果说屋大维有些奇妙的好运气,他利用遗产的技巧也可圈可点,连讨好大众的老手安东尼都被比了下去。人们要求他交出恺撒的财产,支付已答应给民众的那部分。安东尼很不情愿。屋大维则抓住时机,冷静地拍卖了自己的一些房产,垫付了那部分钱。

他得到的回报是民心,不仅是城市的民众,也包括恺撒的老兵。他与安东尼竞争支持者,很快拥有了一支3000人的私家武装——当然,完全不合法。靠着这支武装,他占据了广场。虽然面对安东尼的一支更大的部队时,他不得不退下来,但屋大维仍是安东尼的眼中钉。

此时已到年底,安东尼的任期即将结束。为确保权力基础不失,执政官去了北方,渡过卢比孔河到了高卢。他宣布自己是行省总督。然而,曾参与谋杀恺撒的德西莫斯·布鲁图挡在他的前面,也声称拥有那个职位。他堵在摩德纳城(Modena),比比看谁熬得过冬天。安东尼则继续前进,将德西莫斯困在城里。内战再次爆发。在恺撒的两个前副手斗得难分难解时,恺撒的继承人躲在后面,成了一个动向不明的危险分子。他会投到哪一边?他的野心有多大?

屋大维说,他只向西塞罗吐露过心事。第一次会面后,他不停地讨好西塞罗。后者仍怀疑他的动机,痛苦地抵制着让他代表自己的诱惑。一方面,如他哀怨地向阿提库斯说的,“看看他的名字,他的年龄!”12这个年轻人请教个没完,称他为“父亲”,坚持说自己及其追随者拥护共和国。西塞罗能相信他吗?另一方面,西塞罗思索着糟透了的危机局面:还会变得更糟吗?到12月,北方战争的消息传来,西塞罗终于下定了决心。20日,他在坐得满满的元老院发表演讲,继续攻击执政官安东尼,要求给予屋大维——“是的,还是个年轻人,几乎是个孩子”13——为了虚伪的公共荣誉而招募一支私家军队的权利。可以理解,有些元老对这项提议表示惊讶,西塞罗则说共和国应该信任屋大维。“我可以担保,元老们!我发誓保证这一点!”西塞罗完全清楚,他保证得太多了。私下里,他并非不看好屋大维。这个年轻人多次坐在他的旁边,汲取他的智慧和共和国的古老理想。谁说得清他能走多远呢?不管西塞罗教得怎样,如果屋大维证明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等时机成熟的时候,西塞罗有别的办法对付他。“应该吹捧这个年轻人,荣耀他,把他吹到天上去。”14换句话说,就像恺撒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