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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在城內與太子對敵的是劉屈氂,彼此驅民以戰,前後五日,流血成渠,死者數萬,最後太子出南門逃走,匿居在函谷關與潼關之間的閿鄉地方,形跡不密,宦官搜捕,太子閉戶自縊,兩子亦皆遇害。衛皇后亦在宮中自盡了。

東宮缺位,太子諸弟紛紛謀立,但武帝屬意於幼子,也就是鈎弋夫人懷孕十四個月所生之子,名叫弗陵,生得形體壯大、聰明非凡,武帝視之如性命。默察左右,奉車都尉光祿大夫霍光,忠心耿耿,可任大事,決定將弗陵託付給霍光,命人畫了一幅「周公負成王朝諸侯圖」賜霍光,暗示他將成為顧命大臣,如周公之輔成王。

其後數日,鈎弋夫人忽然得罪,下獄賜死。半年以後,武帝崩於五柞宮,遺詔立八歲的弗陵為皇太子,以霍光為大司馬兼大將軍,輔佐幼主。

錢海唱到這裏,告一段落,正待說下一回時,太皇太后打了個呵欠說:「我有點倦了,得歇一會。」

「既然太娘娘要歇息,」皇帝說道,「不如就此打住吧!」

「不,不!」太皇太后說,「你們聽你們的。後文如何,回頭你聽了告訴我。」

「是!」

於是皇太后及邵太妃侍奉太皇太后到後殿休息,只有做主人的吳廢后陪著皇帝聽了下去。這一回書表明時間已在十年之後,昭帝弗陵年已十八。

「話說昭帝元鳳四年夏五月,皇帝行幸他的出生之地鈎弋宮。夜得一夢,夢見一名身長玉立的婦人,背影身材婀娜,長髮垂地,髮光如漆,可知是個絕色女子。及至轉過身來,皇帝大吃一驚。那婦人血流滿面,形容可怖,皇帝嚇得連連倒退。那婦人哀聲說道:『兒啊!你如今做了天子,怎麼就認不得生身之母了?兒啊,娘死得好慘哦!』」

「卜隆」一聲弦子響,接下來便開唱了。這段鈎弋夫人託夢為「西漢遺文」原作所無,是劉景成與錢海,特為皇帝編的,但大致與史實不悖,說漢武帝安排霍光輔政以後,以自古以來,國之所以亂,往往由於主少母壯,因為女主獨居,驕恣淫亂,種種不法之事,駭人聽聞,如高祖呂后的往事,可為殷鑒,因而召霍光密議,決定立其子而去其母。

接下來,錢海用高亢處如鶴唳九天,低徊處如深谷流泉,那種激越嗚咽、令人心悸的聲調,唱出她在「掖庭獄」中的遭遇──由於被幸以來,備受恩寵,一旦失勢,遭遇報復,備受凌虐時,皇帝已經熱淚滾滾,渾身發抖。及至「鈎弋夫人」自訴心聲,說世間母子同時的遭遇,升騰與沉淪如此懸殊,只怕自古以來,只有她與愛子弗陵時,皇帝終於忍不住失聲長號,但卻又趕緊盡力掩住了嘴,以一種異乎尋常的惶恐與求恕的眼光看著吳廢后。顯然地,他認為有「太娘娘」與「老娘娘」在,這樣如喪考妣的哭聲,是一種不可寬宥的「罪惡」。

吳廢后不作聲,匆匆轉往後殿──這是預先設計好的,特意做作的步驟。在後殿略為逗留,復又轉回來,朗聲說道:「太娘娘交代:皇帝心裏的委屈,積了十幾年。如今不但見不著娘,連姥姥家的親人亦找不到一個,比漢昭帝、宋仁宗更淒涼,儘管哭吧!不必忌諱,哭出來心裏就舒服了。」

痛親之悲,加上祖母如此體恤的感激之心,皇帝的眼淚,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哭得無法忍受自己內心的激盪,一下昏厥在地。

※※※

「醒過來了!」

皇帝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心裏空落落的,如槁木死灰,甚麼念頭都沒有,只怔怔地望著一大群珠圍翠繞的老少婦人。慢慢地記起自己的身份,記起在昏厥以前是在何處,同時也能辨識到此刻是在仁壽宮祖母的寢殿中。

「哭出來就舒服了不是?」這回聽出來是「太娘娘」的聲音,「天大的事,總也有個了結的時候,你也算對得起你父母了,從此以後把這件事丟開吧!你別忘了,你是大明朝的皇上。我再告訴你一個喜信兒,皇后有兩個月的身孕了。上對祖宗、下對子孫,你有你的責任。」

「上對祖宗、下對子孫,你有你的責任。你別忘了,你是大明朝的皇上。」皇帝將這兩句話,顛來倒去唸了幾遍,心頭如槁木逢春、死灰復燃,漸漸有生意了。

(全書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