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张面孔 第五章 1939年,柏林(第2/14页)

德国和苏联这场仗迟早要打,沃洛佳的任务就是为苏联打赢这场仗而收集尽可能多的军事情报。

他在柏林市中心以北贫苦的工人区维丁下了地铁。他在站外停住脚步,假装读墙上的海报,窥视着其他行色匆匆的乘客。确定没人跟踪后,才重新往前走。

他朝选择碰面的廉价咖啡馆走了过去。和以往每次接头一样,他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站在街对面的公交车站盯着咖啡馆的入口。他确信自己已经甩掉了尾巴,但还得看看沃纳有没有被人跟踪。

他不知道他是否认得出已经二十岁的弗兰克·沃纳,他俩上次见面还是六年前。沃纳也同样无法确定能不能把他认出来。于是两人约定把当天的《柏林摩根邮报》打开到体育版。沃洛佳看着一篇足球新赛季的前瞻报道,不时抬起头看沃纳来了没来。在柏林读书时,沃洛佳是柏林成绩最好的柏林赫塔队的球迷。他经常放声高唱:“前进!前进!柏林赫塔!”他很想知道这支球队的前景,但等人的焦急打断了他的专注力,他一遍遍地看着这篇报道,里面的内容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在西班牙的两年没有像想象的那样促进他的事业——情形恰恰相反。沃洛佳发现了不少类似海因茨·鲍尔这类纳粹安插的“志愿兵”,但苏联秘密警察随后以纳粹奸细为名,逮捕了大量仅仅对共产主义抱有微词的真正“志愿兵”。在秘密警察的监狱里,几百名抱着理想而来的有志青年被折磨致死。相比法西斯分子,共产党人似乎对与无政府主义者的斗争更加感兴趣。

志愿军的努力徒劳无功。斯大林的政策是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内战以叛军的全面胜利而告终,苏联最不想见到的右翼法西斯支持者建立了西班牙独裁政权。那些被派到西班牙参战的人,尽管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克里姆林宫的政策,却承担了所有失败的后果。其中一些人回到莫斯科就失踪了。

马德里陷落以后,沃洛佳带着恐惧不安的心情回到莫斯科。他发现这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斯大林分别于1937年和1938年对红军进行了清洗,几千个指挥官不知所踪,其中包括不少和父母同住在政府公寓的红军高层。格雷戈里·别斯科夫这类原本靠边站的人却得到了重用,他的事业有了新的发展。沃洛佳的父亲现在主管莫斯科的防空工作,一天到晚都非常忙。他的得势也许是沃洛佳没有成为斯大林在西班牙失败政策替罪羊的最主要原因。

伊利亚·德沃尔金不知怎地也逃过了处罚。回到莫斯科以后,他娶了沃洛佳的妹妹安雅。这让沃洛佳耿耿于怀。谁也无法解释安雅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安雅已经怀孕了。沃洛佳经常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安雅给一个贼眉鼠眼的婴儿喂奶的可怕情形。

休息了短暂的一段时间后,沃洛佳就被调往柏林验证他的价值去了。

他把目光从报道上移开,看见沃纳沿着街道朝咖啡馆走来。

沃纳的变化不大。他长高长壮了,但额前垂下的那撮栗色卷发,蓝色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幽默还是让少女们为之痴狂。他穿着淡蓝色的薄外套,袖扣上的金链闪闪发光。

没有人跟踪沃纳。

沃洛佳穿过马路,在沃纳抵达咖啡馆之前拦住了他。沃纳张口大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你头发剃那么短,我都认不出你了,”他说,“很高兴在这么多年之后再一次见到你。”

沃洛佳发现,沃纳还是以前那个沃纳,热情和魅力依旧。“我们进去吧。”

“你不是真的想进那个垃圾场吧,”沃纳说,“里面都是些吃蘑菇猪肉肠的乡巴佬。”

“我不想在街上久留,会被任何一个路过的人发现。”

“再过三个门洞有一条小巷。”

“我们就去那吧。”

他们走了一小段距离,走进堆煤场和杂货店中间的一条小巷。“最近你在忙什么?”沃纳问。

“和你一样同法西斯分子作斗争,”沃洛佳权衡着是不是要告诉他更多有关自己的事情,“我去了西班牙。”这点没什么好隐瞒的。

“和我们在德国的斗争一样,你们在西班牙也失败了。”

“但反法西斯的斗争还远没完呢!”

“问你一个问题,”沃纳靠在墙上说,“如果你认为布尔什维克主义邪恶的话,你愿意做反苏的间谍吗?”

沃洛佳想说:不,绝对不想!话还没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这么说太生硬了——为了理想背叛祖国不正是他让沃纳做的吗?他怎能想当然地说自己不愿意呢?“我说不清,”他说,“即便痛恨纳粹,让你做针对德国的工作一定也很难。”

“你说得对,”沃纳说,“战争爆发以后又会怎么样呢?我会帮你杀死德国的士兵,轰炸德国的城市吗?”

沃洛佳很担心。沃纳似乎比以前软弱了不少。“这是战胜纳粹的唯一途径,”他说,“你很清楚这一点。”

“是的。很久之前我就下定了决心。这些年来,纳粹变本加厉,我的决心也一直没有变。但老实说,和他们对抗非常难。”

“我明白。”沃洛佳同情地说。

沃纳说:“你让我再找些别的人做你让我做的事,是吗?”

沃洛佳点了点头:“是的,比如说威廉·伏龙芝。你记得他吗?学校里最聪明的那个男孩。伏龙芝是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被冲锋队员破坏的会议正是他主持的。”

沃纳摇摇头说:“你指望不上他了,他去了英国。”

沃洛佳心一沉:“为什么要去英国?”

“他是个物理学者,现在正在英国进修。”

“真该死!”

“我帮你想到了另一个人。”

“很好。”

“你认识海因里希·冯·凯塞尔吗?”

“不怎么认识,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他读的是天主教学校。那时他和我们的政治观点也不一样。他的父亲是中央党的大人物。”

“就是1933年协助希特勒掌权的中央党吗?”

“是的。那时海因里希为他父亲工作。他父亲现在加入了纳粹党,但海因里希却充满了罪恶感。”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醉酒后把心里的郁闷告诉了我妹妹弗里达。我妹妹今年十七岁,我想他喜欢她。”

沃洛佳精神一振,这的确是个突破口。“他是共产党员吗?”

“不是。”

“你为何觉得他会为我们工作?”

“我直截了当地问他:‘如果有机会通过做间谍的方式和纳粹斗争,你愿意为苏联做间谍吗?’他说愿意。”

“他是做什么的?”

“他在军中服役,但他的肺有毛病,因此担任文书的工作——这对我们非常有利,因为现在他在德军经济计划和采购部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