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张面孔 第三章 1936年,剑桥(第2/22页)

他们走出火车站的黄砖罗马式拱门,沿着车站街往前走,街道两边全是黄砖砌成的整洁的中产阶级住宅。艾瑟尔挽起劳埃德的胳膊。“我的小大学生,你在学校里还好吗?”她说。

他对母亲说的这个“小”字笑了笑。劳埃德比艾瑟尔还高四英寸,肌肉因为和大学拳击队训练而变得很强健。他可以一手把母亲托起来。他知道,母亲的话里洋溢着满满的骄傲。成长到现在,劳埃德最让她高兴的莫过于考上剑桥了。这也许是艾瑟尔想给他买西服的原因吧。

“我很喜欢这里,”劳埃德告诉艾瑟尔,“如果工人家庭出身的男孩更多一点的话,那就更好了。”

“还有女孩子。”露比插话说。

他们折进通往镇中心的主通道山脉路。有了铁路以后,镇的范围向南扩展到了火车站,山脉路的两边新建了呼应城区扩展的教堂。开会的地点是山脉路上的浸信会教堂,那里的左翼牧师答应免费让他们用教堂开会。

“我和这里的法西斯分子做了交易,”劳埃德说,“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上街游行的话,我们也可以不游行示威。”

“对方竟然同意了。”艾瑟尔说,“他们最喜欢游行了。”

“他们不是很情愿,但我把建议告诉了校方和警察,法西斯分子必须接受我的这个要求。”

“很聪明。”

“妈妈,你猜谁是他们在这里的负责人?是阿伯罗温子爵,他叫博伊·菲茨赫伯特,他是你的老雇主菲茨赫伯特伯爵的儿子!”博伊·菲茨赫伯特这年二十一岁,和劳埃德一样大,在贵族学校三一学院念书。

“天哪!”

艾瑟尔的反应比劳埃德预料的更为强烈。他看了母亲一眼,发现她脸色惨白。“吓了一跳?”

“是的,”她似乎恢复了常态,“他爸爸是外交部副部长。”现在的政府是保守党主导的联合政府,“菲茨一定会对儿子的言行感到很尴尬。”

“大多数保守党人对法西斯主义都很宽容。他们认为镇压共产党、杀戮犹太人没什么不对。”

“你夸大其词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这样的。”她斜了儿子一眼,“这么说,你见过博伊·菲茨赫伯特了?”

“是的。”劳埃德觉得这对母亲来说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但他猜不出为什么,“我很不喜欢他。他在三一学院的房间里有箱威士忌——整整十二瓶呢!”

“记得吗?很久以前你见过他一次。”

“不记得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九岁那年。我当选以后,带你去了威斯敏斯特王宫。我们在楼梯上碰见了他们父子俩。”

劳埃德依稀地记得这件事。但他不知道这个巧合为何对母亲如此重要。“太有趣了,那时见到的就是他吗?”

露比插话道:“我知道这个人,他就是头猪,染指过许多女仆。”

劳埃德很吃惊,艾瑟尔却没什么表示。“很不幸,但这种事一直都在发生。”母亲这种坦然接受的态度让劳埃德更觉得恐怖了。

他们抵达教堂,从后门走了进去。站在法衣室里的罗伯特·冯·乌尔里希穿着黄绿色的方格外套,戴着条纹领带,显得特别英国化。他站起身,艾瑟尔拥抱了他。罗伯特用地道的英语说:“亲爱的艾瑟尔,你的帽子可真好看。”

劳埃德向准备会后茶点的剑桥工党组织的女党员们介绍了艾瑟尔。他曾多次听母亲抱怨,许多政治集会的组织者都没有考虑到议员需要上厕所的问题,于是对露比说:“露比,在集会开始以前,你能带我妈妈去一次厕所吗?”露比依言带着艾瑟尔了。

劳埃德坐在罗伯特身边,随口问道:“你的生意怎么样了?”

罗伯特现在是一间同性恋餐厅的老板,而露比对这类人颇有微词。和柏林的20年代一样,30年代的剑桥同性恋餐厅也很盛行。和柏林时一样,他的餐厅也叫罗伯特酒馆。“我这儿的生意很不错。”他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一种极端恐惧的表情一闪而过,“这次,希望能守住这份我亲手张罗起来的生意。”

“我们会尽全力抗击法西斯主义,这类会议就是抗击的途径,”劳埃德说,“你的发言将擦亮听众们的眼睛,帮助他们了解法西斯的实质。”罗伯特将在会上讲述自己在法西斯专政下的遭遇,“许多人说同样的事不可能发生在英国,但他们错了。”

罗伯特严肃地点了点头:“法西斯主义是一个谎言,但具有极强的迷惑性。”

对劳埃德来说,三年前的德国之行至今都历历在目。“我经常想,现在的罗伯特酒馆究竟怎么样了。”

“朋友给我写了封信,”罗伯特悲哀地说,“过去的常客现在都不去了。马赫兄弟拍卖了酒窖,现在那里的顾客主要是警察和公务员。”他痛苦地补充道,“现在他们连桌布都不用了。”他突然改变了话题,“你想参加三一学院的舞会吗?”

大多数学校都在考试结束以后举办庆祝舞会。舞会和野餐、联谊会一起,组成六月的期末狂欢周。三一学院的舞会是其中顶级的盛事。“我想去,但我买不起门票,”劳埃德说,“门票要两基尼了吧?”

“有人给了我一张,但我可以把它让给你。爵士乐队加上几百个醉醺醺的学生,太恐怖了。”

劳埃德心里一动。“但我没有燕尾服啊!”校园舞会需要戴领带,穿燕尾服。

“我借给你,我的腰肥了点,但身高和你相同。”

“谢谢你,那我就去了。”

露比又出现了。“你妈妈真棒,”她对劳埃德说,“没想到她也当过女仆。”

罗伯特说:“我和艾瑟尔认识了二十多年,她人非常好。”

“我明白你为什么没找到心中的另一半了,”露比对劳埃德说,“你在找像她那样的人,但世上这样的人很少。”

“后半句话说得没错,”劳埃德说,“没人像她那样。”

露比眉头一皱,似乎非常痛苦。

劳埃德问:“你怎么了?”

“牙疼。”

“你得去看看牙医。”

露比一脸惊诧,似乎觉得劳埃德的话很蠢。他这才意识到女仆是没钱看牙医的。他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

他走到门口,张望着教堂正殿里的情形。和大多数非新教教堂一样,这里的正殿呈长方形,墙上都涂了白灰。天很热,正殿的窗户都开着,几排长凳上坐满了人,大家期待着会议的开始。

艾瑟尔过来以后,劳埃德说:“如果大伙都准备好的话,会议马上就可以开始。罗伯特讲述亲身经历以后,我妈妈再给大家进行政治方面的讲解。”

大伙都同意这个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