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国逆子

但是在当时,一切还都刚刚开始,正是见利不见弊的时候。宋朝君臣弹冠相庆,刚刚开始笑,结果更大的喜讯从天而降。

当年的九月份,辽国的皇帝耶律贤突然病死了,年仅三十五岁。而且绝妙的是即位的人不是他成年的弟弟,而是他才十二岁的儿子耶律隆绪。这样的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辽国的皇权落在了他的妈妈,皇太后萧燕燕的手里。而这位皇太后,当年却只“高寿”二十九岁……

完蛋了,不说当时的契丹人和宋朝人是怎么想的,萧燕燕本人是当众哭了——“母寡子弱,族属雄壮,辽防未靖,奈何?”

当真是奈何,里里外外,从此你就要当家了,尤其是不管辽国内部是不是服你,至少南边还有一位大宋皇帝!真是空前的利好,一连串的喜讯让宋朝人心花怒放,但赵光义本人却愈加沉稳,他在观察,首先看幽州。自从皇帝耶律贤死后,辽国南面的第一重臣耶律休哥也消沉了。他再不出战,只缩在幽州城里,把自己的窝修了又修补了又补,甚至都安分到了宋朝的马、牛放牧时偶然跑过了国界,他都会派人送回来……

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别去翻书,就假想一下自己是公元九八二年时的宋朝人。很简单吧,辽国空前虚弱,机会来了,用一句曾经流行的话,就叫“趁你病要你命!”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但是不忙,抓了满把好牌的赵光义一点都不忙乱,他坐在开封城里,安静地观察着辽国接下来的走向,他有很多的事要做。首先他得把新得的党项五州消化掉,还有,这时的军队也不是当年远征燕云的时候了……但是一切都非常平稳,就在这种平稳之中,曹彬出事了。

有一个问题,如果你是曹彬,是当时的第一军人,你发现手下的大兵们军饷不够,实在是苦哈哈的过不下去日子,你怎么办?先说啊,向皇帝要,皇帝老儿不给,你那么多的俸禄,又是众所周知、备受爱戴的老首长,那么你自己掏腰包给部下们一些,是不是很讲美德啊?

你信不信,这就是罪,是中国历代所有皇帝都忍受不了的罪中之“罪”!

话说好多好多年以前,孔子他老人家突然决定去看望一下自己的老学生子路。子路已经当官了,虽然小点,可也是一县之长。老师问——子路,来,报告一下你的政绩听听。

子路想了想,什么是老师最爱听的呢?对了,仁爱,这是老师所有思想的最精粹所在啊。对,就它了。于是他说——老师,本县前些日子闹饥荒,弟子本着救人之心,未经请示,就开仓放赈,百姓们很高兴感激呀。

却不料老师瞬间勃然大怒,对他的态度就像面对着一个乱臣贼子——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弟子,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老师,我错在哪儿了?——子路茫然不懂。

唉,孔子哀叹——孺子不可教也,只有天子才有资格放赈救灾,你这样做,百姓们感激的是谁啊?你在动摇民心,在收买民心,在与君争利!这是为臣子者最要不得的祸乱之兆!

于是以后千百年间所有的儒家子弟们都知道了应该怎样侍奉皇上。可惜,曹彬大枢密使却不知道,没办法,他天赋再高,品德再纯良,读的书终究还是不够。于是做了错事自己还不知道,直到有一个小官,是镇州的驻泊都监兼酒坊使弥德超突然把他告发,他的罪名比子路还要高得多,因为他——收买的是军心!

好了,别说是赵光义,就算是老主子赵匡胤都容不下这样的罪名。曹彬问题的严重性和恶劣性质不是教育改造的问题,而是彻底回炉,让他重新投胎做人的问题。

一句话,他死定了。

危难时刻,他那么多的熟人没一个敢出面劝解,尤其是军中的好友。比如潘美,只要敢说话,就会火上浇油,让皇帝更加误会军队已经拉帮结伙。怎么办?堂堂的曹彬就真的死在几锭银子上?

关键时刻,一位参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站了出来,他叫郭贽。此人的资历很高,是宋太祖乾德年间的状元,想想赵匡胤十七年间才考出来几位进士,就知道郭先生的才学到了什么地步,而且这时他还是著作佐郎、右赞善大夫,兼太子侍讲(太子的老师)。他挺身而出,为曹彬辩冤,史称其“犯颜直谏”,最后都跟赵光义说出来了这样的话——“臣受皇上非常之恩,誓以愚直报答皇上。”

我知道我这样很蠢,但我一定要说,并且这是报答你。皇帝,请你分清楚这里的利害。

赵光义强压怒火,有很多的话他没法直接拿到台面上讲啊,无奈之中他乘机反问:是吗?你说说看,愚直有什么好处?

郭贽的回答只有四个字:“犹胜奸邪!”

掷地有声,至少要比奸邪小人好!

赵光义苦笑了,曹彬所谓的“罪”,再加上平时的安分表现,真的杀了,似乎也真的过分了些……好吧,罢免曹彬枢密使、同平章事之职,贬为天平军节度使兼侍中。然后为了奖励告发者弥德超,把他从镇州的一个地方小官,直接提升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即日起到京师三部(从这时起,宋朝三司改为三部,各置使)里上班。

一步登天,想想宣徽北院使以前是谁的?潘美!那是在潘美打下了南汉之后,才得到的荣誉,再加上枢密副使……天哪,真是幸运得让整个宋朝都嫉妒。但是能想象吗?弥德超接旨之后大为愤怒,觉得他太委屈了,怎么才是枢密副使,为什么就不能直接替换曹彬,当枢密正使啊?!

难道不是吗?本着谁害人谁受益的诬告原则,多大的投入就应该有多大的回报,扳倒了曹彬,你就应该让我来当曹彬啊!

皇上——你不公平!大臣们——你们都小心着,我还要加倍努力!

就这样,刚刚上任的弥德超以更加旺盛的上进心,更加敏锐的嗅觉,寻找起了下一个目标。很快,他找到了。

王显、柴禹锡,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同事,一样的枢密副使,而且都有宣徽北院使的荣誉头衔。只不过人家先到,弥德超只好屈居其下。这更加不可忍受,他开始了公开谩骂式的攻击——王显、柴禹锡蛊惑皇帝,无功而居高官,自己有保社稷之大功,反居其下,不公!

弥德超又骂人了,满朝文武都一哆嗦,可是当事人王显和柴禹锡却哈哈一笑,两人一点都不分辩,更不生气,直接上殿,把弥德超的原话一字不改地上报给了皇帝。赵光义的反应是大怒,立即就把刚刚上任的弥大枢密罢官,并且余怒未消,把他全家都发配到了琼州(现海南),让姓弥的从此远远滚蛋,再也别想在长江北岸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