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英雄的黎明(第2/7页)

赵鼎大怒,只要设宴,必有大批官员作陪,会让他更加难堪。他道:“议论已不协,何留之有!”接着喝斥船家开船,再不停留。

秦桧笑呵呵地道:“桧是好意。”边笑边喝斥手下撤了宴席。

赵鼎走了,他的离开很有中国特色。在中国,从古到今,从官场到民间,都有一种耐人寻味的现象,比如总有人说,某某是个阴谋家,是个坏人,让他去坏吧,我离他远远的,让他尽情去坏好了!

说这话时,表情是激昂的,声音是颤抖的,仿佛自己的姿态很高、境界很高,不会与他同流合污,甚至不屑与之争斗。

到底是自傲,还是胆怯,先不予以考虑,光是这种行为,就让人发抖。为什么不争呢?为什么要躲开呢?难道他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真理存在吗?

“当罪恶滋生时,助纣为虐和漠然置之都是错的!”

偏偏在中国传播最广、最有影响力的两种思想学派——儒家和佛教,对坏人、坏现象的处理方法就是不与之争。儒家的君子恪守“君子难进易退”、“夫不争是为争,争是不争”等高深到不能随意解释的教条;佛家更彻底,争?坏人坏事?

为什么要争?要的是“远离”。只要躲开就好了,争斗是要开杀戒、犯嗔戒的……我身为中国人,真是搞不懂老祖宗怎么会这么有喜感。

这时,赵鼎不争的结果是秦桧独相。

秦桧独相之后不久,金国使者来了,应南宋皇帝的要求,他带来了议和的具体条款。

金国使者张通古的头衔是诏谕江南使。也就是说,南宋根本不是国,而是江南;这次的文书不是国书,而是对下位者的诏书。

张通古每到一处州县,必坐于公堂正中,南宋官吏陪坐末席,以迎天子诏书之礼与之相见。也就是说,南宋的官吏们得向他跪拜叩首。他受礼之后还要宣称,金国本身不想搞什么和谈,是南宋使者“百拜恳告”,所以,他不得已才来的。

这是在京城之外。到临安之后,赵构要升正殿,拜于张通古脚下,奉表称臣,接受金国诏书,从此成为女真人的臣子。

这连当初的刘豫都不如。刘豫只是金国的“子皇帝”,最起码还是个皇帝,赵构却只是金国的臣子,他的身份一降到底。

这些条款迅速传遍江南,整个汉人族群愤怒了。江南重镇平江府(今江苏苏州市)知府带头拒绝接待金国使者。

想叩拜,做梦!

说我不称职?可以,我辞职。这就是当时一省之长的举措。随后,一场空前强烈的官场风暴席卷南宋。

先是军方站了出来。这一次,韩世忠忍无可忍,率先发言。他自己还不会写字,由幕僚代笔,连写了十几封奏章。他认为在这件事上,南宋皇帝受辱之甚,已经无以复加。当此主辱臣死之际,他强烈要求立即开战。他再次强调,他要去最紧要的阵地。

赵构压下奏章,不予理会。

韩世忠要求单骑入京,当面陈述。赵构终于回话了,要他老实待在驻地,不许移动,并且预先给了他一个任务,金国使者回国时,由韩世忠部派军队护送。

这下好了,韩世忠想劫持使者都没机会了,除非想监守自盗。

岳飞就更不用说了,他在这方面从来没让赵构高兴过。这时,赵构怕他会变成淮西军第二,组织一支叛军发动政变。

前首相李纲的上书引发了第一次反抗高潮。他在奏章里写道:“……自古夷狄陵侮中国,未有若斯之甚者……今陛下藉祖宗两百年之基业,纵使未能恢复土宇,岂可不自爱重,而怖惧屈服,以贻天下后世之讥议哉!陛下纵自轻,奈宗社何?奈天下臣民何?奈后世史册何?”

这是正面的、不留余地的指斥,是赤裸裸的打脸。这些话迅速传遍天下,尽人皆知。每个人都在想,赵构会怎样回答呢?难道他会直接承认,他就是怯懦,就是“不自爱重”,就是不顾一切地要求女真人饶命?不,大家都忘了皇帝的特权。

皇帝可以不回答。

李纲的指斥石沉大海,掉进皇宫里,连个浪花都没溅起来。以往这招的确百战百胜,哪个臣子也没法指着赵构的鼻子问他为啥不回复。

可这一回,城门失火,连最听话的禁卫军都打上门来了。

临安禁军三衙长官,即殿前司公事杨沂中、侍卫马军司公事解潜、侍卫步军司公事韩世良(韩世忠兄)一起去都堂找首相秦桧,以及首相的大爪牙御史中丞勾龙如渊。

他们威胁说,一旦皇帝以臣礼受诏书,天下军民不服,因此而闹事的话,他们三衙军没有把握能平息暴乱。

并且,他们提出一个问题——盖缘有大底三个在外,他日问某等云:“尔等为宿卫之臣,如何却使官家行此礼数?”

三个大的,是指在外的三大将。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三位禁军大统领其实很怯懦,是非常合格的赵构式臣子。他们提出的这两条,与其说是为难秦桧,还不如说是提早给自己安排后路。潜在的危险,我都提前告诉你了,出了事不要怪我啊。

秦桧不屑一顾,打发走人了事。

说到底,军方给赵构的压力很小,因为到这时为止,还没有军人敢跳出来对他怒吼:“你爸受罪是罪有应得,你哥受罪是咎由自取。你为了你妈一个人的自由,就让整个民族当孙子,你脑子进水了啊。老子不服,反了!”

只要还没人敢这么说这么干,秦桧就不怕,完全可以无视军方的任何意见。

可文臣集团的怒火是他所无法平息的。有宋一代,从赵匡胤开国时就一直作养的文臣们,代代相传,耿直敢言,这是经历了靖康之祸后也没有改变的传统。

这时,反对的言论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的人直接到临安城里找秦桧面谈。整个官场除了少数几个聚在秦桧身边的无耻之徒,如勾龙如渊之外,其他全都是秦桧的敌人。

最先站出来的是礼部长官。

金国以臣奴之礼压江南,正属于礼部的职权范围。礼部侍郎兼侍讲张九成先去见了赵构,很平和地提出了反对意见;转身去找秦桧时,立即变得冷若冰霜。秦桧很机敏,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抢先开口,他说,这个当官做人嘛,应该“优游委曲”,才能对国家有益处。

张九成要给他讲道义,他要教张九成怎么“做人”……张九成进一步了解了眼前这个人的本质,干脆也别说事情的对错了,来点真格的。

张九成说:“未有枉己而能直人。”没听说过对自己放纵、变成奸邪的人,还有资格去教别人怎样。你都是个坏蛋了,还想对我说三道四,你配吗?

秦桧顿时恼羞成怒,这是史无前例的侮辱!这是自从宋朝立国以来,首相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