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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呢?”

“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你也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施泰因纳嘴角挂着一丝笑容,“现在,我想应该回去了。”他转身沿着堤岸离开了。

那天晚上差二十分钟八点的时候,马克斯・拉德尔在提尔皮茨河沿的办公室里想,今天就工作到这里吧。自打从布列塔尼回来他就一直感觉不舒服。他去看医生,医生却被他的情况吓了一跳。

“中校先生,如果您再这样下去,就等于是在自杀。”他明确表示道,“我想,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拉德尔交了钱,取了药——三种不同的药,要是运气好的话,这些药还能让他活一阵子。只要别让他落到军医手中,他还有机会。可是再来一次结果这么恶劣的体检报告,他也就完蛋了。他们会让他马上换上平民衣服,而他也无缘知道自己将往何处去了。

他拉开抽屉,取出其中一种药,往嘴里扔了两片。这种药应该是止痛片吧,他为了确保疗效,倒了半杯干邑白兰地送服。霍夫尔敲门进来,平时总是一脸沉静的他此刻表情生动无比,眼睛也放着光。

“怎么了,卡尔,出什么事儿了?”拉德尔问道。

霍夫尔把电报的译稿推过桌子:“这是刚来的,长官。从‘八哥’——格雷女士那里来的。他已经安全抵达了。两个人碰上面了。”

拉德尔赞赏地看着译稿。“上帝啊,德弗林,”他喃喃道,“你成功了,真的起作用了。”

他的周身忽然游过了一阵惬意。他把手伸到最下边的抽屉,又翻出来一瓶酒:“卡尔,这个可绝对要喝一杯庆祝庆祝。”

他喜形于色地站起身来,突然意识到自从一九四〇年身先士卒冲到法国海岸线上以来,有好多年都没有过这种喜出望外的感觉了。

他举杯对霍夫尔说:“干杯,卡尔,敬利亚姆・德弗林,敬‘共和国万岁’。”

作为西班牙内战时期林肯-华盛顿旅的参谋官,德弗林骑着摩托车穿行奔走于各个散布山野之中的行营,可谓物尽其用。虽然跟在诺福克并不相同,但是他从斯塔德利・格兰奇穿过静谧的乡间小路朝村子进发时,仍是同样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那天早晨,他在豪尔特一路顺畅地办完了各种手续,还拿到了驾照。无论走到哪里,警察局,抑或劳动市场,他编出来的那套英勇负伤、光荣退役的故事,处处发挥着神奇的效用。一应官员都推掉了手中的事务,不辞辛苦地为他服务。他们说得对。战争时期,士兵是人见人爱,负伤的英雄那就更不必提了。

他的这辆摩托车显然是战前的产品,颇有年头了。这是一辆BSA摩托车[67],排量三百五十毫升。不过他试验着满开了一下油门,表盘指针轻轻松松飙到了六十。既然知道了马力能够满足需要,他立即松开油门。虽然斯塔德利村并没有警察,但是毕竟乔安娜・格雷警告他说,很少有人会骑摩托车从豪尔特过来。

翻过陡坡、经过一个水车似乎已经停转的老磨坊,就进了村子。路遇一辆坐着个小姑娘、拉着三桶牛奶的马车时,他减了速。一顶蓝色的圆边软帽戴在小姑娘的头上,一件一战时期的风雨衣裹在她身上,至少大了两个号码。她的颧骨高高的,眼睛大,嘴也大;戴在手上的棉手套破了,露出三根手指来。

“你好啊,姑娘[68],”他停车等着她先过桥时说,“上帝保佑勤劳的人呐。”

她的眼睛惊讶地大睁着,嘴略微张着。她似乎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支支吾吾了几声,赶紧催着马儿跑过了桥,一直经过教堂开始上坡,才放慢脚步。

“可爱的农村丑小鸭,”他自语道,“让我忍不住看她好几眼。”他笑了,“噢,不,利亚姆,可别意乱情迷了。别这样,现在可不是时候。”

他拧开摩托车的油门,向斯塔德利河沿酒馆走去,注意到酒馆里有个人在隔窗瞪着他。这是个大块头,看上去三十多岁,黑胡子乱蓬蓬的。他戴着一顶粗花呢的帽子,穿着一件双排扣的大衣。

“我他妈惹着你了吗,兄弟?”德弗林心想。这个人的目光又移向了那个小姑娘,马车刚刚爬上了教堂旁边的小坡,却又后退了一步。就到这里吧。德弗林支起摩托车的车架,把装着霰弹枪的帆布袋子从脖子上摘了夹在腋下,走进屋子。

酒馆里并没有吧台,只是一个宽敞舒适的屋子而已,天花板上的房梁很低。里面有几张高背椅、两张木桌子。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

屋子里只有三个人。坐在壁炉边的人在吹口琴,黑胡子站在窗口边上,还有一个只穿了件衬衫的矮胖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岁。

“上帝保佑各位。”德弗林拿出一副爱尔兰泥腿子的劲头,向着众人说。

他把装枪的帆布袋子撂在桌子上,穿衬衫的人笑着伸出手道:“我是这家酒馆的老板,我叫乔治・王尔德。你一定是亨利爵士找的新沼泽看守员了。我们都听说你了。”

“什么,已经听说了啊?”德弗林说。

“乡下嘛,你知道的。”

“他能明白什么呀?”窗边的大块头恶声说道。

“噢,我呢,是个从老远地方来的农村孩子而已。”德弗林说。

王尔德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还是说明了一下:“阿瑟・西摩尔,火炉边上那个老头是雷科尔・阿姆斯比。”

德弗林后来才知道,雷科尔还不到五十岁,只是长相老了点儿。他的穿着破烂得不可思议,呢帽子漏了洞,大衣用布条勒着,裤子和鞋上尽是泥巴。

“要一起喝一杯吗?”德弗林邀请道。

“那怎么好意思拒绝呢,”雷科尔・阿姆斯比说,“我就想来上一品脱的黄啤酒啊。”

西摩尔喝干了自己的酒,把杯子“梆”的一声撂在桌子上。“我的账我自己结。”他拎起霰弹枪,单手擎着,“爵士老爷确实很照顾你啊,没错吧?这个,还有车。我真是好奇,我们在这儿干了多少年活儿了,只能拿到那么一丁点儿。像你这种外来的,凭的什么?”

“确实。我只能归结于我长得还不错。”德弗林说。

西摩尔顿时怒不可遏,狰狞的目光肆无忌惮。他抓住德弗林的衣领,把他拽起来:“少拿我寻开心,小不点儿。你要是跟我来这套,我就像踩鼻涕虫一样踩死你。”

王尔德拽住他的胳膊说:“得了,阿瑟。”西摩尔却把他推到了一边。

“老老实实从这里滚蛋,你过你的,我们过我们的,明白没有?”

德弗林连声赔笑:“当然当然,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实在抱歉。”

“这还差不多,”西摩尔松开他,拍了拍他的脸,“这还算差不多。不过以后,记住一点,我来了,你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