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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戈李克的运气本来并不好。他的一根油管堵了,中队其他人都已经对一大群越过荷兰前来空袭汉诺威正准备返航的英国轰炸机开刀了,他仍然在地面上停留了三十分钟之久。

他进入作战区域的时候,大多数战友都已经返航了。他在这一带继续巡航了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戈李克二十三岁。这是个英俊又孤僻的小伙子。他的深色眸子总是显得不耐烦,就好像是嫌日子过得太慢似的。他的嘴里正轻轻地哼着《田园》交响曲的第一乐章。

在他身后,雷达兵豪普特蜷缩在李希滕施泰因雷达装置[52]后面兴奋地嚷道:“发现一个!”

与此同时,地面指挥引导军官汉斯・伯格少校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戈李克的耳机里嘶嘶啦啦地响起了:“漫步者四号,黑骑士呼叫。通报给你敌机位置,听见请回答。”

“请讲。”戈李克回答。

“方位087,距离10千米。”

几秒钟之后,这架容克式战斗机便蹿出了云层。这时,观测手波姆勒碰了碰戈李克的胳膊。戈李克立刻发现了他的猎物——皎洁的月光下,一架兰开斯特轰炸机正吃力地返航,左舷的发动机拖出了一缕淡淡的青烟。

“黑骑士,漫步者四号呼叫,”戈李克说道,“看到目标。不需要增援。”

他又钻回云层,下降到五百英尺的高度,隔着几千米从左侧缀着那架半死不活的轰炸机。这架轰炸机漂在他们的头上,长长曳出的烟云像是灰色的幽灵。它死定了。

一九四三年下半年,德国的许多夜间战斗机都装备上了一种叫做“爵士乐”的秘密武器。这是一种安装在机身上的二十毫米双联机炮,可以倾斜上仰十到二十度进行射击。这种武器使得夜间战斗机可以从目标下方进行攻击,这种情况下的轰炸机变成了瞎子,成了一个巨大的靶子。由于不用曳光弹,许多轰炸机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它们。

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须臾之间,戈李克就击中了目标。他掉头回到左边,兰开斯特轰炸机一头朝着三千英尺下的大海栽了下去。一个人跳伞了,又一个人跳伞了,片刻之后,轰炸机炸成了橙色的大火球。机身掉进了大海当中,而其中一个降落伞溅上了火,很快烧成了一团灰烬。

“我的老天爷啊!”波姆勒惊惧地说。

“什么老天爷?”戈李克粗鲁地说,“把跳伞那个家伙的坐标给基地发过去,这样就能找到他了。我们回去。”

戈李克和两名机组乘员来到基地的情报室报到时,屋子里只有高级参谋阿德勒少校在。他五十岁,精力充沛;风霜蚀刻得并不深的脸上受过严重的烧伤。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在冯・里希特霍芬[53]的飞行联队效命,赢得了一枚蓝马克斯勋章[54]。

“啊,皮特,你来了。”他说,“迟了总比来不了好。你击落的敌机已经被附近一艘鱼雷艇在无线电上确认了。”

“弃机的那个人呢?”戈李克问道,“找到他了吗?”

“还没有。还在找。正在那个区域进行海空搜救。”

他把一个檀香木的盒子推过桌子。盒子里是铅笔一样细长的荷兰方头雪茄。戈李克抽出一支来。

阿德勒说道:“你很关心啊。没想到你还是个人本主义者呐。”

“我不是。”戈李克擦着火柴,直截了当道,“不过下一个可能就是我。但愿那些海空搜救队的混蛋真正在办事。”

他转身过来。阿德勒说:“普拉格要见你。”

奥托・普拉格中校是格兰德杰姆这里的大队长,负责指挥三个联队,戈李克所在的联队也在其中。他对纪律要求得一丝不苟,是个纳粹工人党的狂热党员。这两个特点全都让戈李克嗤之以鼻。不过,虽然有这些小小的瑕疵,他当之无愧是一名王牌飞行员,而且全心全意为了整个大队人员的福祉着想。

“他有什么事?”

阿德勒耸耸肩说:“我说不清,不过电话里他说让你尽快过去。”

“我知道是什么事。”波姆勒插口道,“戈林来电话了,邀请你到卡琳庄园共度周末。”

众人皆知,空军飞行员如果被授予骑士十字勋章,作为老飞行员的帝国空军元帅很愿意亲自进行授勋仪式。

“要是真的就好啦。”戈李克没好气道。事实上,有些击落敌机数量少于他的人都已经得到了这枚他觊觎已久的勋章。这是他最大的痛处。

“没关系的,皮特。”他们走出屋子时阿德勒说了一句,“会有那么一天的。”

“看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吧。”基地门口,戈李克对波姆勒说,“要不要喝一杯?”

“不了,谢谢。”波姆勒说,“我只需要洗个热水澡,睡上八小时。我大清早不喝酒。你知道我的,哪怕是刚刚活着返航我也不喝。”

豪普特已经开始打哈欠了。戈李克怏怏道:“算了,你们这两个路德教派的混蛋。”

他动身离开时,波姆勒叫道:“别忘了普拉格要找你。”

“回头再说。”戈李克说,“我回头再找他。”

“他是真的很想要那勋章啊。”豪普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说道,“他最近这是怎么了?”

“跟大家一样,空勤出得太频繁了。”波姆勒说。

戈李克不情不愿地朝着部队食堂迈着步子,他的飞行靴踩在沥青路面上。任务明明结束了,他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沮丧和疲惫。真奇怪,那个英国人,那个兰开斯特轰炸机上唯一的生还者,他怎么也忘不了。他需要喝点儿什么。来一杯滚烫的热咖啡吧,再来一大杯荷兰杜松子酒,要不然来杯施特因黑格牌的琴酒?

他走进接待室,头一个就看到了普拉格中校。中校和另外一位军官远远地坐在角落里的便椅上,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戈李克犹豫着要不要躲开,因为这位大队指挥官从来不能容忍在食堂里穿着飞行服这种事情。

普拉格抬头看见了他。

“你来了啊,皮特,过来坐。”

戈李克走了过来。普拉格朝着一旁站着的食堂服务员打了个响指,要了咖啡。他是不允许飞行员饮用酒精饮料的。“中校,早上好。”戈李克朗声说。然后他注意到了那另一位军官,一位穿着山地部队制服、一只眼睛用黑眼罩遮住、脖颈上挂着骑士十字勋章的中校。

“祝贺你啊,”普拉格说,“我听说你又击落了一架。”

“是的,一架兰开斯特轰炸机。有个人弃机,我看见他跳伞了。他们现在在找这个人。”

“这位是拉德尔中校。”普拉格说。

拉德尔伸出那只健康的手,戈李克握了一下:“中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