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第2/6页)

礼拜之后,他们呼吸着秋天清新的空气,到集市上转了转。凯瑞丝挽着梅尔辛的胳膊,菲莉帕走在他的另一侧。两个孩子在前面跑着,菲莉帕的卫士和侍女则在后面跟着。梅尔辛看到生意很兴旺。本城的手艺人和商人已着手重新创业了。王桥从这次瘟疫中复兴,一定比上次要快。

教区公会的高级会员们四处走动着,检查着各种度量衡器。一包羊毛的重量、一块布的尺寸、一蒲式耳的容积等等,都有标准,因而人们知道他们买了多少。梅尔辛鼓励公会会员们大张旗鼓地进行这种检查,以便买主们看到王桥城对商人们的监督是多么严格。当然,如果公会会员们当真怀疑有人作假,他们会小心谨慎地检查,如果确实在作假,就会悄悄地取消他的摊位。

菲莉帕的两个儿子兴奋地在货摊间跑着。梅尔辛注视着罗利,悄悄地对菲莉帕说:“拉尔夫已经去了,还有什么理由不让罗利知道真相呢?”

菲莉帕陷入了沉思。“我也想告诉他——可那样是对他好,还是对我们好?十年了,他一直以为拉尔夫是他的父亲。两个月前他还在拉尔夫的墓旁痛哭。现在突然告诉他,他是别人的儿子,他怎么受得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凯瑞丝还是能听到,她说:“菲莉帕说得对。你得为孩子着想,不能光想着你自己。”

梅尔辛明白她俩说得有理。这是这个快乐的一天中一点小小的美中不足。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菲莉帕说,“格利高里·朗费罗上星期来看我。他说国王想立杰里为夏陵伯爵。”

“他才十三岁呀!”梅尔辛说。

“虽然男爵之位不能继承,但伯爵一旦受封,爵位一向是世袭的。不管怎么说,接下去的三年,将由我来管理伯爵领地。”

“拉尔夫出征法国时,一向就是由你代管。幸亏国王没有要你再嫁。”

她做了个鬼脸。“我太老了。”

“那么罗利就是伯爵领地的第二世袭人了——如果我们保守秘密的话。”梅尔辛心想,假如杰里有个三长两短,我儿子就要当夏陵伯爵了。真想不到!

“罗利将是一位很好的统治者,”菲莉帕说,“他很聪明,意志也很坚强,而且他还不像拉尔夫那么残暴。”

拉尔夫的恶劣天性早有征兆:在他十岁时,也就是罗利现在的年龄,他就射杀过格温达的狗。“不过罗利也许想做别的事情。”他又看了一眼那匹木雕马。

菲莉帕微笑了一下。她很少微笑,然而一旦露出笑容,可真是迷人。梅尔辛心想:她还是那么美。她说:“好好欣赏欣赏,为他骄傲吧。”

梅尔辛回想起拉尔夫当上伯爵时,他父亲是多么骄傲。然而他知道自己是永远不会那么想的。无论罗利做什么,只要他做得好,梅尔辛都会骄傲的。这孩子也许会当一名石匠,去刻天使和圣徒。也许他会成为一位贤明的贵族。他甚至还可能做些什么他父母根本预料不到的事情。

梅尔辛邀请菲莉帕和孩子们共进午餐。他们一起离开了大教堂,迎着前来赶集的车水马龙走上了桥,来到麻风病人岛,穿过花园,进了屋。

他们在厨房里看到了洛拉。

洛拉一看到父亲,就放声大哭起来。梅尔辛伸手搂住了她,她则伏在他的肩上呜咽起来。不管她去了哪里,她一定是好久没有洗澡了,因为她身上的气味简直像是从猪圈里带来的,但梅尔辛太高兴了,丝毫没有在乎。

过了好半天,洛拉才恢复了理智。当她终于能开口说话时,她说:“他们全都死了!”说罢她又大哭起来。又过了好一阵子,她再度平静下来,说话才连贯了一些。“他们全都死了,”她重复了一遍,极力克制着哽咽,“贾克、博约、内蒂和哈尔,约尼和凯尔基,还有费里特,一个接一个死了,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用!”

梅尔辛听明白了,他们一直住在森林里,一群年轻人,想象着自己如同希腊神话中的仙女和牧羊人。细节也渐渐明晰了。小伙子们时而会猎到一头鹿,时而又会出去一整天,带回一桶葡萄酒和一些面包来。洛拉说他们是买来的,但梅尔辛猜想一定是从路人那里抢来的。洛拉想必是以为他们可以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她没想到到了冬天,情况就会不一样了。然而,最终是瘟疫,而不是天气,结束了他们这段浪漫的生活。“我害怕极了,”洛拉说,“我想见凯瑞丝。”

杰里和罗利在一旁听着,嘴张得大大的。他们打心底崇拜起他们的洛拉堂姐。尽管她是哭着跑回家来的,但她的历险故事,还是使她的形象在他们心目中变得高大起来。

“我再也不想体验这种滋味了,”洛拉说,“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们病倒、死去,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我能理解,”凯瑞丝说,“我母亲死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感觉。”

“你能教我给人看病吗?”洛拉对她说,“我想像你一样,能真正地帮助病人,而不是只给他们唱唱赞美诗,给他们看天使的图画。我想弄懂骨骼和血液,了解药草和其他能救人的东西。当有人得病时,我希望能做些什么。”

“如果你愿意,我当然可以教你,”凯瑞丝说,“我很高兴。”

梅尔辛大为惊讶。多年来,洛拉一直性格叛逆,脾气暴躁,她不服管教的部分原因便是她认为继母凯瑞丝不是真正的母亲,因而没必要予以尊重。她的这一转变让梅尔辛非常高兴。他觉得这么长时间的担惊受怕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过了一会儿后,一名修女走进了厨房。“小安妮·琼斯突然昏倒了,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对凯瑞丝说,“你能来一趟吗?”

“当然。”凯瑞丝说。

洛拉说:“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凯瑞丝说。“现在你该上第一堂课了:你必须变得干干净净的。去洗个澡吧。明天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她刚要走,玛奇·韦伯进来了。“你们听说了吗?”她面色严峻地说道,“菲利蒙回来了。”

戴夫和阿玛贝尔于礼拜天在韦格利的小教堂举行了婚礼。

菲莉帕太太准许他们使用领主宅第举办婚宴。伍尔夫里克杀了一头猪,在院子里生火烤起了全猪。戴夫买了些甜葡萄干,安妮特把它们烤进了小圆面包里。婚宴上没有淡啤酒——因为大麦大都因为没人收割而烂在了地里——不过菲莉帕派萨姆回家了,还让他带着一桶苹果酒作为礼物。

格温达仍然每天都会想起狩猎小屋中的那一幕。半夜里她会在黑暗中看到拉尔夫。她的刀插在他的嘴里,刀把露在他褐色的牙齿外,萨姆的剑把他钉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