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第4/5页)

泪水涌进梅尔的眼眶。“这是从来没人跟我说过的最美好的话呢。”

凯瑞丝并没想把这当作永恒的爱的誓言。“别这么伤感。”她温柔地说。她把沏药的水冲进一只木杯中。“咱们去看看朱莉。”

她们穿过回廊,进入了医院。一个留着一丛红胡须的男人正站在祭坛跟前。“上帝赐福你,陌生人。”凯瑞丝说。这人有几分面熟。他没有回答她的致意,而是用金褐色的眼睛紧盯着她。这时她认出了他。她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噢,上帝!”她说,“是你!”

她看到他之前那短短的瞬间是微妙的,梅尔辛知道,无论还会发生什么事,他会终生将其珍藏在心。他如饥似渴地紧盯着那张他阔别九年的面孔,并以炎热之日投入冰冷河流的震撼回忆起,这张面孔对他曾经多么亲切。她简直一点没变:他的担心毫无道理。她甚至看着都没老。他算了算,她现在该有三十岁了,但仍像二十岁时一样苗条和活泼。她以一种勃勃生气,端着盛满药的木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医院;随后她看到了他,停住脚步,把杯子掉在了地上。

他冲她傻笑着,心中感到了幸福。

“你在这儿!”她说,“我还以为你在佛罗伦萨呢!”

她看着地上的汤水。和她一起的修女说:“别管这个了,我会清扫的。快去跟他说话吧。”梅尔辛注意到,这位修女模样姣好,眼中含泪,但他太激动了,没去过多注意。

凯瑞丝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一小时之前。你看来挺好的。”

“而你的样子……真像条男子汉了。”

梅尔辛笑了。

她说:“什么风把你吹回来啦?”

“说来话长,”他答道,“但我乐意告诉你。”

“我们出去吧。”她轻轻地触了触他的胳膊,带他出了房子。修女们是不准触碰他人,也不准和男人私下谈话的,但于她,规矩总是可以权宜从事的。他很高兴,九年来她并没有变得循规蹈矩。

梅尔辛指着菜圃边上的板凳,说:“九年前你进修道院的那天,我就跟马克和玛奇坐在那里。玛奇告诉我,你拒绝见我。”

她点点头。“那是我一生中最难过的一天——但我深知,见了你只会更难受。”

“我也有同感,只是我要见你,不管那会让我多悲伤。”

她正视了他一下,她那闪金光的碧眼仍像先前一样率真。“听起来有点像责怪。”

“也许是吧。我当时很生你的气。不管你决定做什么,我认为你都该给我一个解释。”他没想到这次谈话会走上这条路,但他发现他已控制不住自己。

她毫无歉意。“其实相当简单。我简直无法忍受和你生生别离。若是当时非逼着我和你说话,我觉得我宁可杀死自己。”

他吃了一惊。九年了,他一直以为分手那天她太自私。如今看来,当时这么要求她,倒是他自己太自私了。他现在回想起来,她一向有这种本领,让他改变他的态度。那种改变的过程并不舒服,可谁让她总是有理呢。

他们没有坐到板凳上,而是转身穿过了大教堂的绿地。天空蒙上了云彩,遮住了太阳。“意大利发生了可怕的瘟疫,”他说,“他们称为大死症。”

“我听说了,”她说,“在法兰西南部也有了,是吗?听起来怪吓人的。”

“我患上了那种病。我康复了,这是很不寻常的。我妻子西尔维娅死了。”

她面露惊异。“我很难过,”她说,“你一定伤心透顶了。”

“她们家都死光了,我的雇主也一个没剩。看来是回家的好时机了。你呢?”

“我刚被任命做司膳。”她面带得意地说。

在梅尔辛看来,这是小事一桩,尤其在他目睹了成批的死亡之后。然而,这种事在修女生涯中是重要的。他抬头望着大教堂。“佛罗伦萨有一座宏伟的大教堂,”他说,“用彩色石头拼成各种图案。但我更推崇这一座:雕出的造型、色调完全一样。”在他琢磨那座灰色天空衬托下的灰色石头砌就的塔楼时,天上下起了雨。

他们走进教堂避雨。中殿里散乱地站着十来个人:来镇上观看建筑的游客,祈祷的虔诚的本地信徒,两三个见习修士在清扫。“我记得在那上边,在柱子后摸过你。”梅尔辛笑着说。

“我也记得。”她说,但她没有迎着他的目光。

“我还像那天一样对你怀着同样的感情。这是我回家来的真实原因。”

她转过身来望着他,目光中带着愠怒。“可你结了婚。”

“而你当了修女。”

“可是,你要是爱我,怎么可能娶她——西尔维娅呢?”

“我原以为我可以忘掉你的。可是我从来都忘不掉。后来,在我觉得我要死了的时候,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了。”

她的气恼来得疾,去得也快,泪水涌到了她的眼里。“我知道。”她说着,把目光移开了。

“你也有同样的感受。”

“我从来没变过。”

“你尝试过吗?”

她迎着他的目光。“有一个修女……”

“就是在医院跟你在一起的那个漂亮的?”

“你怎么猜到的?”

“她看到我就哭了。我还摸不着头脑呢。”

凯瑞丝满脸愧疚,梅尔辛揣摩,她一定像他在西尔维娅说“你在想着你的英格兰姑娘”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梅尔对我很亲,”凯瑞丝说,“她还爱着我。不过……”

“但你没有忘记我。”

“没有。”

梅尔辛有了胜利感,但他尽力不流露出来。“这么说,”他说,“你就该放弃你的誓言,离开女修道院,跟我结婚。”

“离开女修道院?”

“你首先需要从女巫罪名中得到赦免,这我明白,但我敢说这事办得到——我们要贿赂主教、大主教,必要时直至教皇。我拿得出钱——”

她没把握会不会像他想的那么轻而易举。但这还不是她的主要问题。“我并不是不动心,”她说,“但我向塞西莉亚承诺过,我不会辜负她对我的信任……我得协助梅尔接任客房长一职……我们要建一个新金库……而且我是唯一能够把老朱莉照顾妥善的人……”

他简直迷糊了。“这一切都这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啦!”她气愤愤地说。

“我原以为女修道院只是老妇人祈祷的地方呢。”

“治疗病人,救济穷人,经营几千英亩的土地。至少跟修建桥梁和教堂同样重要。”

他没料到这一点。她一向对宗教规章抱怀疑态度。她被迫进入女修道院,因为那是她挽救自己生命的唯一途径。可如今她似乎变得热爱对她的惩罚了。“你像是一个不情愿离开牢房的囚犯,哪怕牢门大敞四开也不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