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第2/5页)

麻风病人岛依旧遍地跑着野兔。梅尔辛仍然持有岛上的租用权。在他外出的时期,马克·韦伯一直替他收租,并且每年交付修道院一笔微不足道的租用费,再减掉商定的收租劳务费,按年通过卡罗利家族把余额交到佛罗伦萨的梅尔辛手中。经过一减再减,余额只是一笔小款,但每年都稍有增长。

梅尔辛在岛上的住房像是有人居住:百叶窗开着,门阶打扫过。他早先安排吉米住在这儿。那孩子如今该长大成人了,他揣摸着。

在第二处墩距的近端,一个梅尔辛没认出的老人坐在太阳下收取过路费。梅尔辛给了他一便士。那人死盯着他看,仿佛在努力回忆先前在哪里见过他,但他没有说话。

这镇子在他眼里既陌生又熟悉。因为地方还是这个地方,而变化则如奇迹震撼着梅尔辛,犹如一夜之间发生的:一排茅屋被拆除,代之以精美的住宅;原先由一个富有的寡妇所有的阴沉沉的大宅如今成了忙碌的客栈;一座枯井被填平了;一所灰宅子涂成了白色。

他来到主街上与修道院大门紧邻的贝尔客栈。那里没什么变化:一个位置这样好的酒馆也许能开上好几百年呢。他把马和行李交给了一名马夫,就拉着洛拉的手走了进去。

贝尔客栈像各地的酒馆一样:一间宽大的前室里摆着粗糙的桌凳,后面的地方是摆放啤酒桶和红酒桶的架子和制作食品的厨房。由于这里生意兴隆又有利可图,地面上铺的草倒是常换,墙壁也是粉刷一新,到了冬天,大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眼下,在盛夏酷暑中,所有的窗户一概敞开,和煦的微风吹过前室。

过了一会儿,贝茜·贝尔从后面走了出来。九年前她还是个卷毛丫头;如今已成了丰满的妇人。她打量了一下他,没有认出来,但他看出她很赞赏他的衣服,把他当成富裕的顾客了。“日安,旅客,”她说,“我们能做点什么让您和您的孩子感到舒适吗?”

梅尔辛咧嘴一笑。“我愿意用一下你们的单间,好吗,贝茜。”

他一开口,她就认出了他。“我的天!”她叫道,“是造桥的梅尔辛!”他伸手要和她握,但她张开双臂搂住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一向对他另眼相看。她放开他,端详着他的面孔。“你长出了这么一副胡子!不然的话,我早就认出你了。这是你的小女孩吗?”

“她叫洛拉。”

“嘿,多漂亮的小家伙!她母亲准是个美人!”

梅尔辛说:“我妻子已经死了。”

“太伤心了。不过洛拉还小,会忘记的。我丈夫也死了。”

“我不知道你结婚了。”

“我在你走后遇见了他。从格洛斯特来的理查·布朗。一年前我失去了他。”

“听到这个我很难过。”

“我父亲到坎特伯雷去朝圣了,因此,这会儿就靠我自己来经营这客栈了。”

“我一向喜欢你父亲。”

“他也喜欢你。他总爱和有点气概的男人打交道。他对我的理查从来不热情。”

“啊。”梅尔辛感到谈话过于迅速地就如此亲切了,“有什么我父母的消息吗?”

“他们不在王桥这儿了。他们住在你弟弟在天奇的新家。”

梅尔辛从博纳文图拉嘴里听说了,拉尔夫成了天奇的领主。“我父亲该心满意足了。”

“像孔雀一样骄傲呢。”她莞尔一笑,然后露出关切的神情,“你准是又饿又累了。我要吩咐伙计们把你的行李拿到楼上去,然后我就给你端来一大罐淡啤酒和一些浓汤。”她转身进了后室。

“太周到了,可是……”

贝茜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你要是给洛拉一些汤,我就太感激了。我还有些事要做。”

贝茜点点头。“当然。”她弯腰凑近洛拉,“你愿意跟贝茜阿姨来吗?我想你能吃一块面包。你喜欢新面包吗?”

梅尔辛把她的问话译成意大利语,洛拉愉快地点着头。

贝茜看着梅尔辛。“去看凯瑞丝姐妹,对吧?”

他莫名其妙地感到愧疚。“是的,”他说,“这么说,她还在这儿?”

“噢,是啊。她如今是女修道院的客房长了。她有一天会当上女副院长的,不然才怪呢。”她拉起洛拉的手,领着她进了后室。“祝你好运。”她回过头来大声说。

梅尔辛走了出去。贝茜可能有些令人窒息,但确是情真意切,他一回来就受到如此热情的欢迎,着实温暖了他的心。他进入了修道院的地面。他停步打量着大教堂高耸的西前部,如今已有近二百年之久了,但仍一如既往地令人肃然起敬。

他注意到教堂北面的墓地之外,有一座新建筑。那是一座中型的宅第,有一个庄严的入口和一个二层楼。这栋房子建在靠近原有的副院长的木造居所之处,看来大概是取代了原有的简朴建筑,用作戈德温的住所了。他纳闷戈德温从哪儿弄来的钱。

他向近处凑了凑。这座宅第很宏大,但梅尔辛并不喜欢那设计。没有一处标准与隐隐耸立的大教堂以任何方式相呼应。细部粗制滥造。华而不实的门框上梁遮挡了一部分二层的楼窗。而最糟的是,这座宅第建得与教堂不在一个轴线上,以怪里怪气的角度立在那里。

这无疑是埃尔弗里克的作品。

一只肥猫坐在门阶上晒太阳。那只猫周身漆黑,但尾尖都是白的。它不怀好意地瞄着梅尔辛。

他转过身,慢步向医院走去。大教堂的绿地静寂无人:今天不是集市日。激动和畏惧又在他胸中升起。他随时都可能遇到凯瑞丝。他来到门口,走了进去。那间长室比他记忆中要看着更明亮,嗅着更清楚:一切都显得很洁净。地面的垫子上躺着几个人,多是长者。在唱诗班席处,一名年轻的见习修女正在朗读祷文。他等着她念完。他的焦躁心情使他觉得自己比躺在床上的病人病得更重。他奔波了上千英里,为的就是这一刻。难道白跑了一趟吗?

那修女终于最后一次道出了“阿门”并转过身来。他并不认识她。她向他走近,礼貌地说:“愿上帝为你赐福,陌生人。”

梅尔辛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来见凯瑞丝姐妹的。”他说。

修女们的例会此时正在食堂进行。以前,她们是和修士共用大教堂东北角的那座精致的八边形会所的,令人痛心的是,修士和修女间的互不信任已经严重到使修女们不想冒修士们故意偷听的风险了。所以她们就在她们就餐的空荡的长室内开会了。

女修道院的执事们都坐在一张桌子的背后,中间是塞西莉亚。现在没有副院长助理:五十七岁的娜达莉几周前去世了,而塞西莉亚还没有找人顶替她。塞西莉亚的右侧是司库贝丝和她的司事伊丽莎白,即先前的伊丽莎白·克拉克。塞西莉亚的左侧是负责一切供应的司膳玛格丽特和她的助手客房长凯瑞丝。三十名修女坐在成排的板凳上,面对这些高级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