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第4/5页)

果不其然,裴矩立即转入正题:“但很少人知道,南岳夫人本姓魏!”

魏姓不是什么怪姓,比较常见,裴矩为何单独提及这点?

孙思邈却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淡淡道:“不错,少有人知道南岳夫人姓魏,也更少有人知道她的闺名叫做魏华存!”

殿中神像雍容不改,俯望苍生,慈悲一片。

裴矩霍然转身,目光如炬,一字字又道:“不错,南岳夫人本叫魏华存!这事情太少人知晓,但更多人不知道的是,她亦是天师弟子,六姓中人!”

堂中静寂,只有檀香寂寞地燃着,如同世间那些孤独的执著。

魏华存!

这如神一样、被世人敬仰的南岳夫人就叫做魏华存!

天师门下六姓中人!

世人多以神敬之。可道中之人,怎不知道她本是天师弟子,茅山宗的开山立派之人?

孙思邈沉默许久,这才缓缓点头。他没有否认,因为这本就是个不争的事实。

“今日茅山宗扩张千里,声势浩大,旁人都以为是陆修静的开拓、陶弘景的扩张、王远知的宏图所致,却多忘记魏华存这个人,更不知道茅山宗第一宗师本是魏华存。”裴矩神色感喟,声音低沉:“若没有魏华存苦心经营多年,传业琅琊杨羲,杨羲再传丹阳许谧父子,开枝散叶,茅山宗如何能有今日的成就?”

孙思邈再次点头,微笑道:“对于这点,在下也是赞同。”顿了片刻,又道:“可阁下说错一点……世人或许忘记魏华存才是茅山祖师,却没忘记她这个人。她如今所得的成就,还远超茅山始祖一事。”

“可孙先生有没有想过,她的所得,并非她真正想要的?”

孙思邈扬扬眉,反问道:“她得的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不错,世多歧路,人多迷途!”

裴矩双眉一扬,双眸中竟也现出如李八百一样的咄咄大志,孤高狂傲。

只是他和李八百毕竟有些不同,李八百看起来疯得让人心寒,他却是执著得让人畏惧。

但他们有个极为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坚持!

“魏华存本是六姓中人。只是天师魏姓传到魏华存祖上时,没有了天师门下雄风,泯然同众人矣。其父魏舒更是胸无大志,只为数斗米而活,混迹朝廷,忘记天公将军传艺之恩情,这才会受到天谴,孤独终老。若非魏华存重拾天师遗志,魏舒不见得能得养天年。”

旁人若是听了裴矩所言,多是瞠目不知所以。因为他说的和李八百当初在通天殿内说的仿佛均是道中秘事。就算道中之人,也需对往事极为熟稔才知道他言中之意。

孙思邈懂得裴矩说的任何一个字。在裴矩述说时,他脑海中也流过了魏华存的奇丽往事。

魏华存,女,晋人,父魏舒。

魏舒年少就为孤儿,寄人篱下,生平无甚建树。四十余岁时,被郡中太守访察孝廉的时候选中,这才推举到朝中。庙堂中对策合格,这才为官,官至司徒。

魏舒是个孤单的人,连娶三妻,均是早死,唯一一子,也先他而去,很多道中之人都认为他不尊天公遗愿,才至于此,这就是裴矩说他孤独终老的原因。

可魏舒能被世人记住,绝非他是个司徒,而是因为他有个女儿。

魏舒四十四岁才再有一女,就是魏华存。

魏华存是个奇女子!

她当得起这个“奇”字,因为她自幼诵读黄老之言、三传、五经、诸子百家,若论文采学识,绝不逊于天底下任何一个男子。

她的经历和孙思邈仿佛,但远比孙思邈要坎坷得多。因为她是个女人,有着太多世俗的规矩要守。

魏华存本意独身终老,专心求道,可父母不允。

那时女子极为早嫁,十多岁已为人妇的比比皆是,而魏华存一直到二十四岁时还是独身。但她终究没能抗拒世俗的规则,在父母以死相逼下,嫁给了南阳的刘文。

世道难揣,但她求道之心不减。丈夫刘文死后,她终于可一心向道,得参天地之奥妙。传言中,因其志诚心坚,更得神仙所授《黄庭经》传世,普渡世人。又亲传《上清经》给琅琊杨羲,这才离世。

后人均说她已成仙,就是世人供奉在道观中的南岳夫人。

而杨羲得其亲传后,才将上清教派扩充规模。到陆修静时,上清派得以大成。而陶弘景继陆修静之业,归隐茅山传上清法门,逐渐声名鹊起。后人因陶弘景隐居茅山之故,才将上清派改称茅山宗。

但无论上清派也好,茅山宗也罢,不过是源于多年前那个天下无双的奇女子——魏华存。

往事流转,历历眼前。

孙思邈想到这里,再望南岳夫人时,敬佩中便带分感喟,就听裴矩又道:“世多歧路,魏夫人却未迷途。她竭尽心力传天师遗志,得道大成,在下一直是敬仰的,今日来到这紫金山,才会到此一拜。”他说罢长躬至地,其礼甚恭。

孙思邈神色恭敬,也向神像施了一礼,起身道:“但阁下到此,自然不是向魏夫人礼拜这么简单了。”

他当然也没有忘记这裴矩另有目的,更好奇裴矩开始要说的那件事是什么。

裴矩缓缓直起身躯,转望孙思邈道:“世人只知魏夫人开创上清教派。到如今,均知茅山宗,而不知上清派,更不知魏夫人生平是何心愿。孙先生,你说这是否公平?”

“那依你之见,何为公平?”孙思邈反问。

裴矩微微一笑道:“先生何必明知故问?只有实现魏夫人真正的愿望,才算公平。”

“魏夫人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孙思邈又问。

裴矩轻淡道:“孙先生说笑了。想魏夫人身为天师六姓之一,自幼习天师之道,所授世人的黄庭、上清两经,也是从昆仑所得,可说和先生也有关系。她的愿望,先生如何不知?”

孙思邈素来平淡从容,闻言倏然变色,诧异道:“你……怎知昆仑一事?”

张陵封道昆仑一事,就算六姓之家都很少有人知情。当初,李八百和那神秘的黑衣人揭破此事,已让孙思邈意外。这个裴矩竟然也知道,实在让孙思邈困惑不解。

裴矩又笑,笑容中带着极为神秘之意:“在下不但知道天师之道藏于昆仑,还知道早在寇谦之和先生前,魏夫人已入昆仑,更清楚‘道有封藏,得之者三’一事。”

道有封藏,得之者三?

这句话极为古怪难明。孙思邈听了却更是讶然,望了裴矩许久,这才道:“你究竟是谁?”

“在下裴矩,已对先生说过。不过,想这名字不入先生之耳,这么快就忘了。”裴矩笑容更浓,但眼中如藏锐针。

“我见过你吗?”孙思邈突然又问。